第22章 醉梦(2/2)
下课的钟声一响,老师离开了教室,教室里便“轰”地一声,热闹了起来:有调侃的;有取笑的;有远远的朝着我,用食指挠自己的脸的。我被大家弄得莫名其妙,觉得他们应该为我逃过一劫感到庆幸才对,干嘛要羞着脸皮取笑我呢?她却红着脸,拉上她的同桌快步逃向教室外。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男女同学间,再也不是两小无猜了。而是很自然地分成了两拨:男的一拨,女的一拨。男女同学之间也很少再开口。要说的共同话题似乎很多:像哪天参加了游行,游行中出现了哪些令人捧腹的事;像哪天哪个单位在跳集体忠字舞,屁股扭得让人目瞪口呆;又像哪天哪个造反派跟另外的一支造反派在武斗,有几个人被打破了头。等等,诸如此类。
并不是大家愿意谈论这些。所有的这些,在那时的我们眼中,都是新奇的。都能引起我们十二分好奇心的。之所以男女同学没有在一起谈论,是因为在男女同学之间,无缘无故地突然生成了一种隔膜。这份隔膜是突如其来的,是谁也没有思想准备的。谁也说不清这是一份隔膜源于何处。但是,因这份隔膜,而产生的距离却真真切切地出现了,让人猝不及防,让人惊慌失措。
有时候,女生间谈论的话题似乎有意想让男生们听到,她们故意提高了嗓音,大声地笑谈着;有时候,她们又常常神神叨叨,神神秘秘的,让人捉摸不透她们到底珍藏着什么秘密。男生们也这样,有时故意大声说出一些他们自认为是一些很秘密的事,但这常常引来女生们的掩口窃笑。这令男生们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于是,去别的班级打探消息,希望能得到独家新闻,在她女生们面前卖弄。但是,我们费尽辛苦得来的,往往是旧闻,显然,女生们的新闻管道更加畅通。这使得男生们很沮丧。
总算有一段时间,小镇上风行起了领袖的像章。先是一个一个像贰分硬币大小的头像。像章刚行市时,人人都奉像章为神灵,巴不得及早弄一枚来别在自己的胸前。已将像章别在了胸前的人,将胸脯挺得格外高,唯恐旁人看不到。倘如旁人看到了像章,仍无动于衷的话,胸前挂了像章的人会努力将话题往像章上引。直至对方对像章推崇备至后,方才罢休,方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很快,各种各样的像章如期而至,有镀铜的;有铝质的;有陶瓷的;也有夜光的。
夜光的像章最让人神往。像章不再只是貮分硬币大小了,而是越做越大。最大的,几乎可比菜盆了。也不知,这么大的像章,是挂在胸前呢?还是背在背后?
像章的风行,总算让男生们有了炫耀的机会。有几个男生的家长,是小镇那支造反派的头头,自然比旁人更容易弄到领袖的像章。先是几个男生自己私下在比,看谁胸前的像章最时髦。仿佛胸前的像章标志着家长所在的这支造反派队伍的背景。落了下风的家长自然不肯罢休,想方设法派人去县城弄,甚至自己亲自去县城寻找靠山。
像章也让小镇***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原先自己随意起名的队伍,现在承袭了县城***的名称。算是受了上面的指导,现在已是师出有名了。但是,县城的队伍并不像小镇的队伍那么分散。有数的几支被小镇上抢先的几支认了归属后,小镇上剩下的那些队伍也想去县城找个靠山,但县城的队伍说:
“你们小镇已经有我们的下属队伍了,你们若想并入我们的番号,可以去找他们”。
小镇的队伍终于也走向了联合。联合之后的几支队伍实力增强了,对抗的实力也增大了。一个男生那天终于弄到了一枚夜光领袖像章。夜光的像章在白天看,与陶瓷的像章差不多,只是稍微薄了些,轻了些。于是,一大帮男生抱成一团,将那枚像章放在中间。围住它的人努力想不让光线射进来,但是,没有用。怎么挡,也挡不住亮光。那枚像章一点儿也没有想要发光的表示。后来,一个男生出了一个点子,将像章放进课桌的抽屉里,所有人抱着课桌,一个一个轮流着朝抽屉里看。抽屉里被围得黑乎乎的,得看很长时间,才能看见那枚像章发出微弱的淡绿色的光。
终于看见了夜光,这让我们很兴奋。每一个看过的人,都很夸张地大呼小叫着。招引得女生们心痒痒的。但是,女生们却很矜持。谁也不肯先开这个口。男生们轮流看了一遍后,女生们还是没有过来,场面显得有些冷。也不知是那个男生出的主意。一个男生领头喊了一声什么,男生们争先恐后地奔出教室去,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跑了出去。
领头跑出教室的那个男生,又神神秘秘地蹑手蹑脚走去教室的窗下,探头朝教室里看。才探了一下头瞧了一眼,便赶紧矮下了身子,蹲在窗下,回头朝我们连连招手。脸上兴奋得要命,像是什么计谋终于得逞了。我们跟着轻手轻脚地跑出窗下,慢慢探头看教室里的情形。那些女生们早已没有了原先的那份矜持。她们正像男生那样,紧紧抱着那张放着夜光像章的桌子。轮流着一个接一个地朝课桌的抽屉里瞄呢!
我们探头观察了一下后,又赶紧离开了窗户边。领头的那个男生得意地说:“我说得没错吧?她们其实想看得要命,刚才,只是假装不感兴趣。装假呢,装清高呢!”
“不就看一眼嘛,想看就看呗,为什么要假装呢??”另一位男生不理解地说道。
“女人跟男人总是不同的,女人最喜欢别人求她”。又一位男生说道。
“女人跟男人为什么总是不同呢?”我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嘀咕着。
我们在外面呆了很长时间,才一起回进教室。走进教室时,女生们早已回到了她们原先的位置,仍在谈论着她们原先的话题。她们甚至没有人扭头朝男生们瞟一眼,好像刚才的那一幕,压根儿便没有发生过。
我后来一直奇怪,不知道女生们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既想知道男生们在说些什么,又矜持着不肯让男生们知道她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有时甚至她们明明心里想的是东,嘴里却说的是西。按照她们说得去做了,反被她们讥笑:“笨得要死!”我当然也懒得理会女生们的这种小把戏。自顾找自己有兴趣的事情玩。
不过,我估计男女生之间突然产生的那种隔膜和距离,便是女生们的那种突然表现的矜持造成的。男生们大多大大咧咧,谁也不会去作这种细致的思考。倒是这种突如其来的距离,给女生们蒙上了一层神秘,而神秘又让男生们瞪大了探究的目光。男生们的目光越是探究,女生们的矜持越是明显,男女生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更增加了那份神秘。
其实,我那次一不小心将女生辫梢的彩色皮筋拉断,断皮筋弹在老师身上后,老师并不是没有察觉。我后来仔细回忆事情发生的每一个细微的情节。我发现老师正写粉笔字的手指稍微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不是停顿在一个字写完时,考虑接下来的字怎么写?而是停顿在一个字写了一半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写字时,不可能在字写了一半,忘了另一半是怎么写的。老师之所以隐忍而没有当场回过头来发作。而且,事后又假装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不动声色地继续上课。完全是碍于那个时候的小镇已经风云变幻,谁也难以预料这把火何时会烧进小学来!
据说,那时的小学已经有些不太平了。小学校长出生身份已经被揭露。校长原本清亮的嗓音,那时已经很少能听得到了。更不要说校长那张胖乎乎,笑起来像弥勒佛似地眯缝着眼的脸了,也不知已躲到哪儿去了。老师原本是严厉的,课堂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在老师的眼里肯定是有辱师尊的,老师怎么可能忍受?我实在是应该感到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