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卧梦(1/2)
……我站在一棵柳树下。这棵柳树既像是一般的柳树,又像是倒挂着枝条的垂柳。柳条长长的,正随风飘摇。长长的柳条上结满了一个一个的蚕茧。柳枝和柳叶并不显绿,蚕茧也并不显白。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我正奇怪,蚕茧怎么会结在柳枝上?一只大鸟斜斜地飞来,停在细细的柳枝上。大鸟的脚很大,但它却并不是紧紧地抓住细细的柳枝,而是将一双大脚踏在柳枝上。很平衡的感觉。大鸟的腿和脖子都很长。它伸下长长地脖子,用它长长的喙去啄食柳条上的蚕茧。一扬脖,一粒蚕茧进入它的脖子。它的脖子像鸬鹚呑鱼似地隆起了一块。它梗着脖子,歪着头,斜着眼珠子看我,白眼球大,黑眼珠小,看得我心中一阵紧缩……
上小学高年级时,我对小镇附近的乡下养的蚕很感兴趣。每年春天桑叶最茂盛的时节,必定是乡下养蚕的时候。那时候的养蚕,并不是散养在家家户户,而是统一养在生产队的蚕室里,由生产队组织妇女统一饲养。那时,我并没有见过蚕宝宝小时候的模样。只道蚕宝宝从来就像人的手指般大小。
有一次,我正在镇后那个村坊的蚕室门口探头探脑。养蚕的女人见了,问我找谁?我又不认识谁,我只是想看看蚕宝宝,看它们是怎样吃桑叶的。那女人见我俩眼直勾勾地看着蚕匾。便微微一笑,取来一张大桑叶,从蚕匾中捡了两个蚕宝宝放在大桑叶上,伸手递给了我。我双手捧过桑叶,难为情地朝她一笑,扭头便跑。
回到家时,那两个蚕宝宝已经在啃衬在它们身下的桑叶了。桑叶上已被它们各自啃出了一个大洞。我找来一个纸板盒,将桑叶连同蚕宝宝一起放入盆中。蚕宝宝们像是并不在意将它们放入纸板盒中,依旧全神贯注地啃食着。
蚕宝宝啃食桑叶很文静,总是沿着被它们啃出的洞边来来回回地啃,嘴巴急速地啮食着,却并不见它们像人一样的咀嚼,也不像鸡或鸭那样地伸长脖子呑咽。纸板盒里发出轻微的“嚓嚓”声。怪不得刚刚在蚕室外听到里面“嚓嚓”声一片,原来是蚕宝宝们吃桑叶时发出的声音。那么嘈杂的“嚓嚓”声,该有多少蚕宝宝在一起吃桑叶呀?
我看到蚕宝宝吃桑叶很快,那两个大洞已经连在一起了。它们又及时掉了个头,吃大洞另一边的桑叶。桑叶我家宅院后的那棵大火桑上有的是。我赶紧跑去屋后,摘了几张桑叶来。新摘来的桑叶放入纸板盒中,蚕宝宝却依旧钟情于原来的那块破碎的桑叶,对新桑叶不理不睬。我奇怪了。为什么我摘来的桑叶,它们不要吃呢?我伸手将其中的一条蚕宝宝捉到新桑叶上,它昂着头,似乎不肯去啃食新桑叶。另外的那条蚕宝宝却依旧不急不躁地来回啃食着。
看来,屋后桑树上的桑叶它们不喜欢吃。我只得重新出门,去镇北的桑地里去采来嫩嫩的桑叶。桑地上的桑叶确实比我家屋后桑树上的桑叶嫩了许多。我匆匆地举着桑叶跑回家。纸板盒里的两条蚕宝宝都已昂着头,左转右转地找吃的呢!原来,另一条蚕宝宝已将那些残破的碎叶吃掉了。但是,它们就是不肯动口去啃我从宅院后大桑树上摘来的桑叶。我轻轻地将它们捉在我新采来的桑叶上。它们立即低下昂着的头,欢快地啃食了起来。
我将盒中的桑叶拿出,将新叶连同蚕宝宝一起放入盒中。纸板盒里又响起了急速的“嚓嚓”声。很快,新叶上又出现了两个小洞,小洞又渐渐地变大。好在这次我摘了一大把桑叶,就算它们吃得再快,一时半会也吃不完。
我拿起换下来的那几张桑叶,一张一张地翻看着,也看不出一个究竟来,拿它们与后摘来的桑叶对比,只是颜色深一些,叶片厚一些,其它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后来,父亲回家,我问过父亲。父亲拿起桑叶看了看,又看了看盒中的蚕宝宝。他不回答这些桑叶蚕宝宝为什么不要吃,而是问我:“这蚕宝宝是从哪里来的?”
我回答说,是养蚕的女人给的。
父亲看了我一眼,才说:“这些桑叶是屋后的那棵桑树上摘得吧!这么老,宝宝当然是不喜欢吃了。”他点了点盒中的桑叶说,“呶,这种桑叶,宝宝才爱吃。它们吃惯了这种桑叶,你得去摘这种桑叶才行!别看只有两条宝宝,它们的食量大着呢!它们总是这样不停地吃。一直到大眠为止。”
“大眠就不吃了吗?”我不知道父亲说的“大眠”是什么意思,但依旧顺着父亲的话音问。
“是啊。”父亲说道,“大眠了就准备上山了嘛。”父亲见我一脸疑惑,解释说:“这宝宝啊,生出来时,比蚂蚁还小,就靠这样不断地吃,才很快长大。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要经过‘三眠’。也叫‘头眠’、‘二眠’、‘大眠’”。他看了一眼盆中的蚕宝宝,接着说道,“这两条宝宝,这么大了,应该已过了二眠。等到它们吃得身子变黄了、透明了,便要‘大眠’了,要准备上山了。”
“上山”?我愈加糊涂了,蚕宝宝最后难道都是到山上去结茧子的吗?我们这儿又没有山。难道它们要被运到外婆家那边的山上去吗?我好像一直在稻草绞成的长龙上寻雪白的茧子来着。
“就是柴龙嘛!”父亲笑道,“你去镇北的那个村坊跟他们要蚕宝宝,难道没有看到他们在绞柴龙吗?”
“柴龙”我知道,我不仅在柴龙上寻找过摘剩下的茧子,还看到过他们是怎么盘柴龙的:俩个人合作。一人手拿一个摇把,摇把上拦腰套上一根粗粗搓成的稻草绳。拿着摇把的人不停摇着把柄,让拦腰套上的那根草绳缠在一起,另一人一手托着正缠在一起的草绳,另一手不停地朝草绳的绞连处塞入被截成尺把长的稻草。身子慢慢后退。尺把长的稻草被拦腰塞入缠紧的草绳中,立即根根直立着,像刺猬一般地张开。如此这般,一条柴龙便绞成了。
“将身子变黄了、变透明了的宝宝散放在柴龙上,便是‘上山’了。宝宝们一个个爬上直立着的稻草,在稻草上吐丝作茧”。父亲又说道。哦,原来是这样。我似乎明白了。
我仔细端详着正吃着桑叶的蚕宝宝:白白的、胖乎乎的身子,似乎每一节的身子下都长着脚。但脚不是很明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它的头上,眼睛和眉毛似乎活灵活现。但都只是很小的黑点。换桑叶时,我曾将它们捉在手中,感觉是柔柔的,软软的。本来,我是不敢碰它们的。那养蚕的女人捉它们时,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很随意的样子,我知道,蚕宝宝不会咬人,自然胆子大了起来。
后来每次换桑叶我都将它们捉在手中,它们在我的手心里,依旧东张西望地找吃的。甚至将头抵近我的手心,像是在嗅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昂着头,继续东张西望。我将它们托到窗前,迎着太阳看,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的身子里,像是有一条黑黑的粗线,其它什么也看不出来。并没有变黄,也没有变透明。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打开纸板盒,却发现它们都摆着一个昂着头的造型,一动不动,不再东张西望。我马上从书包中取出新摘来的嫩桑叶,在它们面前引诱,它们依旧丝毫不动。我瞪大眼睛想看一看它们是否闭着眼睛?但是,一点儿看不清楚,依旧是几个小黑点,也不知哪是它的眼睛,哪是它的眉毛。我很疑惑,如果,它们正像父亲所说的进入了“大眠”,那么,它们应该闭着眼睛,蜷缩着睡觉才是。为什么要摆着这么一个昂着头的造型呢?
我将纸板盒放回原处,飞快地跑去镇北的那间蚕室。如果,已经进入了“大眠”的话,蚕室里的蚕宝宝也应该都进入了大眠。但是,当我贴近虚掩着的大门,听到的依旧是响成一片的“嚓嚓”声,显然,根本就没有进入什么“大眠”。我又飞快地跑回家里,将纸板盒搬到窗台上,想看个究竟。蚕宝宝还是一动不动地昂着头。我伸出食指,轻轻地碰它们,依旧是软软的。它们对我不理不睬。我盯着它们看了半晌,它们倒还真沉得住气,居然一直纹丝不动。
但是,我却沉不住气了。点它们的手指稍微增加了一些力,它们竟柔柔地躺下了。躺下了之后,头倒不是昂着了。我看见它们肚子底下,两排细细的小点,也不知,这是不是它们的脚?百脚的脚我见过,虽然细,却密密麻麻,侧身躺下时,身子会自然弯曲,细细的脚会乱抖。但是,蚕宝宝们躺下后,怎么就软软的,一动不动了呢?莫不是它们都死了吗?是否已死的疑问刚在心中升起,我就确信无疑它们已是死了,而不是进入了什么“大眠”。
但是,它们是怎么死的呢?下午去上学时,我还特意增添了新的桑叶。放新桑叶时,它们还在那半张旧桑叶上“嚓嚓”地吃得正热闹呢!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还没来得及生病就突然死了吗?是因为纸板盒太小,闷死了吗?不可能啊,这么大的一个盒子,养十条蚕宝宝都不成问题。再说,昨天不是好好的吗?今天上午还好好的呢!是饿死了吗?也不可能啊,纸板盒里从来不曾断过桑叶,下午上学时,还“嚓嚓嚓”地吃得很快活呢!是吃得太多了,撑死了吗?更不可能啊,撑死的肯定肚子撑得老大,它们可是肚子一点儿也没有见大,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它们突然死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想着想着,我便有些窝火了,这么精心地饲养它们,还一直以为它们会给我结出白白的茧子来呢?现在倒好,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居然两条一起死了!这是什么意思嘛!我索性将它们取了出来,放在窗台的青砖上,两条蚕宝宝的形状已经可随意地随我摆弄了。我让它们伸直了,就伸直了;我让它们弯成头尾相接,就头尾相接;我让它们并排着,它们就并排着一动不动。
后来,我干脆扯断了它们的身子。身子被扯断时,流出了绿色的汁液,身子里面像是什么也没有。不像鸡和鸭那样,有长长的肠子;也不像蛐蟮那样,身子包着一泡泥水。我举着兰花指,一只手一条,拎着两条被扯裂了肚子的蚕宝宝,走出后窗前,朝天井下扔去。天井里正站着已回家的鸡们,突然见食物从天而降,自然喜出望外,很快,宝宝便被鸡们呑面条似的吞食了。
我不敢将两条蚕宝宝已死的消息告诉父亲,怕父亲笑我怎么连两条蚕宝宝也养不活。我后来悄悄问母亲:“蚕宝宝为什么没生病便突然死了”?母亲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才算听明白我的话意,让我去问父亲。我知道,母亲的老家那边根本不养蚕,她自然不可能懂得这些。
母亲的老家那边习惯种棉花。放暑假在那边的大姨家时,还帮助大姨家去田里摘棉花来着。我身上穿的衣服,便是大姨用采来的棉花。纺纱织的布做的。虽然黑不溜秋的方格子布显得老气和呆头呆脑。但耐磨经穿,不容易被撕破。很适合像我这种特别喜欢玩的人穿。
但是,没有了蚕宝宝,自然没有了蚕宝宝结的茧子。蚕宝宝没养活的事最终肯定瞒不过父亲。这真让我为难。我又不可能再去镇北的蚕室那边腆着脸再去跟人家要两条蚕宝宝。虽然,蚕宝宝们都长得一模一样,父亲根本分辨不出是不是原先的那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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