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指梦(1/2)

……我站在一间像库房似的房子中。库房内的光线有些暗。但我能模糊地看得到库房内的陈设。橱柜很杂乱地堆放在那儿,似乎是一些破旧的东西。堆放着的杂物将窗户挡住了,这是库房内光线暗的主要原因。边上有人似乎在跟我说些什么。我循着声音转过身来,背后是一扇很大的双开木门。还有一排木窗,库房内的光线主要是从这些木窗中射进来。窗上没有装玻璃,而是蒙了一些不透明的塑料纸,窗开着,窗外是一个灰蒙蒙的景象。有树,但未见绿色。一副很败颓的样子。我不明白,为什么大门紧闭着?在我的脚下堆放着一些横七竖八的东西,我看不真切那是些什么?但我感到,我因此而挪不动双脚。我甚至看到脚下那些东西的缝隙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眼睛?但这目光让我心悸!我似乎有些赌气,想跺脚,脚居然提不起来?我站在那儿,却能明显地看到脚上并没有被什么东西缠住,我觉得有些怪异。但我却很无奈,似乎无计可施。那双眼睛却露出了嘲笑的神情。我被吓得冷汗直冒……

看来,高中毕业之后在家无所事事,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病,也是我父母的心病,也是许多有类似的孩子的家庭的共同心病。小镇上,另外的四位出身于干部家庭的孩子,都先后去拜师学艺了。三个人拜师学木工;一个人拜师学漆匠。在那个年代,去拜师学一门手艺,应该也算是一条蛮不错的出路!俗话说技多不压身!有一技在身,总不见得日后会饿着肚子!

父母亲显然也在为我学什么手艺着急。他们知道,我不愿意子承父业。其实,便是我愿意,他们也不见得会让我去从事他们的职业。时常听他们在抱怨这门手艺的种种不是。他们怎么可能再让我也从事这个行当呢?父亲是希望我也去学个木工。说,木工吃香得很!他举了许多例子,说某某的手艺如何地了得!现在哪个家庭的家具不是请木工来做的!请木工来打件家具,好酒、好菜、好饭招待自不必说!还得好烟供奉着!只要手艺精,日后的好日子根本不必担心!

我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但是,整天在家没有事情做也确实让我厌烦!找个事情做,打发眼前这种人让人困惑的无聊日子,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是,父亲后来又为让我去学习长木和短木举棋不定。所谓的长木,是帮人造房子,布梁架做门窗的木工;所谓短木,便是帮人打家具的木工。其实,那个年代的木工分类已经远远不只是长、短木之分,还有圆木,木模的区分,我是一直到自己入了这个行之后,才知道有这么多的细分类的。

父母亲在为我的拜师学艺着急。我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其实,我很清楚,在这件事上,我再着急也没有用!我不认识所有做这个行业的手艺人,就好像这个行业的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一样。我虽然出生在这个小镇,生长在这个小镇,但在这十多年中,我基本是在学校中度过的。跟外界,跟社会,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从严格意义上说,这个社会还没有真正接纳我!

我虽然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让社会接纳我。但是,这个社会将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接纳我,我依然没有思想准备!我曾经有过无数的想象,但是我知道我的这些想象是在我的百般无聊中杜撰的,是不切实际的。是镜中花,是水中月,是我在小镇的街头巷尾的溜达中的天马行空。

我听父亲在跟母亲商量我的拜师学艺之事。母亲说,不如拜那个前几年帮我们做橱的那个人为师吧?好歹我们总算跟他有点交往,对他的技艺也有个大概的了解,而且他的姐姐还是我的小姐妹呢!他应该不会拒绝吧?父亲却说这个人不行,人品太差!手艺虽然还过得去,但是做手艺的人,如果人品太差的话,他的生意路会越走越短。谁还会相信他,放心地将活儿交给他干?

父亲说:“我在老家挖来的那两棵这么粗的黄榉树,还是我在很小的时候种下的呢!拿回来的时候,你也看到的吧?主干那么挺,那么直,那么粗!但是,我们让他做的两个橱柜上,黄榉树的木材用了多少?那些木板还是我重新去木材行买来杉木板配的呢!那些黄榉料去哪里了?”

父亲说的事,我曾无数次地听见父亲嘀咕过。我后来还利用读中学时学来的材积计算的方法,曾对那俩个橱柜的挡料进行过计算。父亲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做这俩个橱柜的时候,我还很小。但依稀中,依然记得那时的场景。而且,黄榉木的材质与其它木材的材质明显不同。橱柜的表面虽然已被油漆刷过。但只要打开橱柜的门或者拉开抽屉,材质的真面目仍是一目了然。

对材料被木匠窃走或偷换一事,父亲一直耿耿于怀。但碍于木匠是母亲小姐妹的弟弟,又大家都是小镇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父亲自然不会因此事去找对方兴师问罪,心中的疙瘩却已经结下了。这个疙瘩不是说解就能解的!父亲自然不会让他们儿子去拜这样的人做师父!

但是,去找谁做儿子的师父呢?这让父母亲纠结。母亲的纠结很快影响到了她的学徒。母亲的学徒是一个貌美的姑娘。小镇上想去叩开姑娘心扉的青年男子不少。但终不能俘获姑娘的芳心。那天,她主动请缨,说要帮我找一位师傅。原来,在追求她的那一拨年轻人中,确实还有一个木匠呢!母亲听了,也不计其它,便怂恿她的徒弟去帮助物色。在这样的情形下说项,拜师学艺之事,自然一说即合。我自然不会关心她帮我去说话时,是怀有怎样的心态;也不会关心对方在接受时,又是抱有一份什么样的心态,反正我跟人家学手艺的事情谈成了。择日,我便可以跟人家去学做木工活了!

那个年代的拜师学艺,并没有电影或文学作品中所刻画的诸多情节。不需要行什么大礼,送什么礼品。老实说,如果让我去行中国拜师大礼,我还真不太愿意呢!按我们家那时的经济条件,确实也买不起什么礼品。我所拜的那个师傅,是与我姐一个工厂的工人。那天,他来我家,让我跟他去工厂。这一跟,便算是明确了师徒关系了。

他的作坊,便在这家工厂的一间房子里,与我梦境中呈现的景象很相似,到处堆放着破损的橱柜,断腿的凳子。有些是已经油漆过的;有些是未经油漆的。有些是修补过的;有些虽修补过的,却又损坏了。林林总总胡乱地堆放在那儿,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片杂乱。

作坊里有一只长长的作凳,作凳的内侧底下,有许多卷曲的刨花。作坊的中央还搭着一个很大的台面,上面放着一个新组成的木质部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师傅告诉我那叫木模,口气中似有颇多的自豪!我不知道,他的这一份自豪源于什么,但“木模”这一个词,我倒还真是头一回听到。原来,我的这位师傅在工厂的主要工作,便是制作木模!他是一位木模工!这与我原本想象中的挑着木工担子,走街穿巷的揽活形象相差甚远!

师傅显然是一位不善于言谈的人,跟我简单的说了几句后,他便不再言语。低头开始做他自己的活,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愣愣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苍白中还带有一些黄色。这不是健康的脸色。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也常常是这样的脸色,据说,老师的肝脏不太好!那么,师父的肝脏也不太好吗?他的性格与我母亲的学徒的性格反差太大了!

我母亲的那个学徒,眼珠子总在很活泼的转动,一笑一颦皆成文章,会没话找话,会专挑人家喜欢的话说,将气氛弄得很活泼。师傅却显然是一个很木讷的人,这木讷是木匠的性格特征吗?俗话说“三斧头砸不出一个闷屁来!”应该说的就是木匠吧!这斧头可是木匠的专用工具哦!跟锯,刨,凿一样,缺一不可。这句俗语,似乎正说着师傅这样的性格呢!

我的思绪正由这眼前的形象信马由缰。师父却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让我推住台面上的那个新制作的大对象。原来这件制品尚未完工。他爬上台面,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刨子,在这件大对象上,刨了起来。“撕拉”一声长响,一条薄薄长长的刨花从刨子的上方飞挺而出,很好听的声音,很漂亮的形象,像古装戏中,花旦抛出的水袖。

我捡起那条刨花看,刨花的宽度厚薄一般均匀,有着极漂亮的木纹!这该是多么高超的刨花技术哦!我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俗话说,一门手艺有一门手艺的绝技,这便是师傅的绝技吗?他看我刚才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是特意露一手给我看?难道我刚才的脸上已露出了已被他察觉的不屑?看来,他虽然一声不吭,却也是一个挺有心眼的人哦!

我学艺的第一次操作,便是像师傅一般地在那件大对象上刨花,师傅刨了两下之后,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说按刚才的刨法,将上面的那个平面刨上一遍!将手中的刨子放在大物件上后。他便跳下桌子去弄别的去了。我爬上台面,拿起师傅留下的刨子,摆出他那样的姿势,双手按住刨子,屏住气往前推。但是,刨子并不听我的使唤,推到一小半便停下了,再也推不上前。在刨子上方的那条槽中卷出的刨花,也不再是长长的一条水袖,而成了一个圈筒。颇像读书时,从卷笔刀中卷出来的木屑。

我很诧异地拿起刨子,翻过来看底下的光景。刨铁在小槽中只露出一条雪亮的刃口。刨身是用一种很硬木头做的,常年使用,刨底已是一片光滑。只是头部已留下了一些被撞击后留下的凹痕。刨子很沉,大对象的表面留下了我刨过后凹痕和刨花的断痕,我不明白,刨子在我的手下,怎么中途就停下了,再不能推上前?而且,刨花也不再是直直的一片,像水袖一样的抛击,而只能卷铅笔一样地卷成一个圆筒。

没有了刨花的声音,显然惊动了师傅,他踱了过来,见我翻来覆去地看着刨子发愣,便说道:“这木工活,可是一个力气活!你不要看我刚才刨了那两下,似乎全不着力,其实我可是用足了十成的力道呢!只有刨子推的飞快,又用力均匀,才能刨出我刚才那样直直的长条刨花来!做这种木模用的是最容易刨的松木,倘如是杂木的话,刨起来会更加地吃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做手艺活嘛,哪件活都得使用一些蛮力!你既然要学这门手艺。可还真得要有一些吃苦的打算!这是需要慢慢练的!手劲和臂力,也得慢慢地才能练得出来!”

他又爬上了台面,拿起刨子很轻松地演示给我看。刨子在他的手中确实灵巧异常,飞出的刨花又像是水袖一般地被甩出来。刨子在起刨和结束时,没有一丝的停顿。结束时,甚至还冲出了刨面很多。我虽然还不至于看得目瞪口呆,但也多少看出了一些美妙。我很在意地关注着师傅的憋气和运气,这似乎跟我读中学时,练的长跑有异曲同工之妙。

练长跑时,老师教导说,要三步一长吸。三步一长呼只有让呼吸跟脚步合拍了,跑步时,才不会感觉胸闷和气喘,就不会感觉太累!看来,这刨木板也得如此哦,起刨后要憋住气,一刨到底,收刨时呼气和吸气连接着完成。待胸中吸满了气之后,将气憋住,用力推出刨子。如此地循环往复,才能将刨花像水袖一般地一条一条甩出去!

我再次上手时,刨板活的架式已经像模像样了!虽然,刨子前行的过程中仍然会有停顿,双手朝前推的用力还有大小,刨花竟也渐渐地由卷曲而挺直了起来!半天推刨下来,双臂竟酸痛异常。双手的掌心,居然起了几坨红晕。师傅说:“双臂酸痛是很正常的,学这门手艺首先要过的便是这一关!你在握刨的时候,不必抓得太紧!你的全部力要用在朝前推上,刨子放在平面上呢!它又不会跑,你抓得这么紧干什么?如果,刨板刨出两手的水泡来,证明你的力用错了地方!”

想想也是,我双手左右同时按握着刨柄呢!刨刀的刀刃又切进了木板,它还能滑出去吗!朝前推而不是往下压!这才是根本!

抱完了那个大对象之后,师傅看了直摇头。说你怎么将它刨成两头塌,中间隆起了?他似乎觉得与我说得再多也是无用,与其是言教倒不如身传!他拿起了那把刨子,又将那个大对象的上平面刨了一番。然后猫着腰,贴近平面细细地看,直到他认为,已将我留下的中间隆起的现象刨去了为止。最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

“急也没有用。学手艺得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他指着作案上那些工具说,“这些工具,你用起来都听你使唤了,得心应手了,你的技术自然也就到家了!其实,这木工活并没有什么难的!”他拿起了地上一截圆木说,“你看,这是一段圆木,但在木匠的眼中,它已成了一段方木!只有将它看成是是方木了,它才能真正成为一根方木!这叫心中要有数!只有心中有数了,你便有把握将它变成你心目中的样子!”

他拿起地上的那一柄斧子。这是一柄纯粹的木匠用斧,平而略带上翘的刃头,刃尾拖得长长的,形成了一个尖尖的锐角,使得斧刃显得很长。他将那截圆木竖在作台上,举斧便砍了起来。圆木的一边,很快被他砍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坎。然后,他又从圆木的截面上开始使劲。圆木的一侧圆弧很快便成了一个平面。他用眼睛瞄了一下,说:“瞧,我心目中的平面出来了!你觉得在我心目中,是想把它砍成什么模样呢?”他又问我。

我说:“应该是方料吧?”

他将那截砍出一个平面的圆木递给我,说:“接下来,你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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