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梦(2/2)

每个人都取来了墓砖,胆子的大小,似乎难分伯仲,这让每一个饮酒者都觉得有些气馁。在酒意阑珊中,店家端上了一盘粽子。

端午节吃粽子,这是地方上的一个习俗。而且,往往端午节已经过去了好多天了,店家还有粽子供应。那时节,男人都着长衫,衣袂飘飘,很显得风流潇洒。其实,去坟地掰砖,每个人都经历了一番惊吓,只是仗着酒胆,硬充好汉罢了。砖是掰回来了,酒却早已化作冷汗濡湿了内衣,身上已是冷瘦瘦的。一场惊吓,肚子也显得有些空了。

这几个年轻人纷纷剥开箬叶,三下五除二,只几口便吃了热气腾腾的粽子。其中一人,对坐在身侧的那位居然也能掰了墓砖回来,心中实在不服气,便悄悄地将一张粘了糯米的箬叶,粘在了身侧那一位的长衫的后摆上。酒尽人散,大家各自回家。被人粘了箬叶的那个人在前面急急地走了。粘人箬叶的那一位远远地跟在后面,他要看前面被粘箬叶的人受到惊吓后的窘样。

被粘了箬叶的人走着,走着,就听到身后传来:“哗哗”地声响,扭头朝身后看,淡淡的月光下,身后没有人影。看看路旁的树枝,枝不摇叶不动,显然是个没有风的夜晚。他不禁有些心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哪知道,他走得快些,身后的“哗哗”声也越发地大了起来。他有意放慢了脚步,身后的“哗哗”声似乎也小了许多。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他自己的身影斜斜地投在地上。他又骤然加快了步子,身后的“哗哗”声又骤然响起。

远远跟着他的人,正鬼鬼祟祟地等着看前面那个人的好戏呢!远远地看着前面的人,一忽儿急走,一忽儿慢走,东张西望。扭头回顾,知道对方已入了自己的套,不禁心中大乐:“哼!看你还楞充胆大!”却见前面的人,突然飞快地奔跑了起来,他不由得也跟着跑了起来。后面的人的脚步声,终于传到了前面的人的耳中,他越发地紧张了:看来,真有鬼跟上他了。远远地已看见了自家的院门,他加快飞快地奔去,一把推开虚掩的大门,闪进身子,顺手将大门重重地关上“砰”地一声,门倒是关上了,他自己竟靠在大门上软软地瘫了下去。

后面跟着的人跑到那人宅院的大门前,推门,门似乎没有关紧,但却推不开。正想出声喊,却从门缝中瞧见宅内灯火已亮,随即传出了人声。原来,那人的家人听到宅院门响,知道家人回来了。但大门关门声响过后,却听不到他进屋的脚步声,便觉得奇怪了。掌灯起来看个究竟。待掌灯至门后,才发觉他已软软地瘫在地上,早已死去。原来疑心生暗鬼,那人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站在大院外的人,听见院子内突然传出了尖叫,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哪里还敢作片刻停留,悄悄地沿着墙根溜走了。

于是,父亲总结说,疑心生暗鬼,鬼由心生。只要做人坦荡荡,再恶的鬼,也不会来缠身。

父亲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让我们听得如临其境。让我一直处于这世界上到底存在不存在鬼神的疑惑中。年龄稍长之后,我才渐渐悟出了父亲故事的那种禅的味道。

父亲的故事,延续了小镇文化的传播,也成了我们这个家庭文化营造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我们家的文化营造中,我父亲和母亲,可说是琴瑟和谐。父亲会拉琴,那把绷着蛇皮的二胡,父亲能让它拉出美妙的曲调来。

幼年时,我也曾想让那把琴拉出美妙的声音来,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拉出来的声音,总归像锯木头一般的难听。我母亲会唱戏曲,什么越剧的《红楼梦》《碧玉锴》什么傅派,戚派,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

许多时候的夜晚,在父母的闲暇时刻,当春风穿过风火墙上的那些小青瓦铺就的花格,停留在我们家的窗前;当夏日带给窗前的那一片瓦楞的那一份酷势正悄然退去时;当秋风将爬在风火墙上的老藤黄叶吹得像满天飞舞的黄蝶时;当冬雪像厚厚的毯子一样,铺在窗前的瓦面上;铺在窗台上的那几盆花草的叶子上时,我们家悠扬的琴声,便会伴随着同样悠扬的歌声,荡出窗外,随着春风,穿过另一侧的风火墙,散向楼外;随着夏暑,消失在楼前的院落中;随着飞舞的黄蝶满天飞扬;随着厚厚的积雪,浸润着青砖古瓦。

姐似乎最得母亲的传承,自小便能歌善舞。她长得娇小玲珑,面容俊美。因为在文艺上的天赋,自小便在小镇的各种文化活动中渐露头角。十多岁时,便被送进县城的文艺小分队。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小镇的评书,渐渐被样板戏取代。小镇上排演最多的便是《红灯记》,当姐每天为排练“李铁梅”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却忙着端着条櫈去小学操场抢位置。

那时小镇的露天电影放得挺多。是那种16毫米的单放机,换片时,观众需静坐在那儿,耐心等待。有一些活跃一些的观众,仗着自己正坐在放映机投射光束底下,便会翘着手,在光束中摆出许多惟妙惟肖的动物形象,让静等的观众忍俊不禁。

那时,放映的基本上是战争教育片,有《地道战》《地雷战》《渡江侦察记》有《英雄儿女》《上甘岭》等等。要么便是去镇礼堂看《红灯记》演出。不管是看电影还是看演出,对少年时的我来说,实在是最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在这短短的两个多小时里,我的思维,可以随着情节信马由缰。虽然,这些电影或演出,翻来覆去的只有那么几部,但是,每次观看,对于我来说,却都能看出不同的新意来,让人产生无穷的联想。

每次电影之后,小镇上的少年们,在玩耍中,常常会将电影中一、两句台词挂在嘴上:或者是“长江,长江,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黄河,黄河,我是长江,听到请回答!”或者是:“为了祖国,向我开炮!”

在小镇后来的文艺演出中,有一出叫做《半蓝花生》的越剧。试图将深奥的哲学道理,通过日常的生活展现出来。也许是编剧本身对哲学不甚了了,又也许日常的生活实在难以透出哲学的意义。我记得台词中有那么一句,似乎是想阐释,“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个哲学命题的。

“花生篮子上遮了盖,不知里面装的是花生,还是菜?掀开盖子看一看,正确的结论才出来!”那时的我已读初中,知道哲学是科学中的科学,是揭示人类社会和自然科学最基本的规律的科学。但是这个最基本的科学,难道真的只需要掀开盖子,这么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便能轻而易举地揭示这门科学的本质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许多年后,当我在社会上磨炼了多年,历尽了人生的许多坎坷之后,我才对人生有了新的理解,也似乎窥见了哲学所蕴藏的真正内涵。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确实会经历而立、不惑、耳顺,等等各个年龄段,每个年龄段对人生的感悟会迥然不同,甚至是全盘否定式的颠覆。感悟后的人生,是有幸还是不幸,实在很难下得了结论。

对哲学的真正把握,应该与佛教上的禅宗相仿佛。所谓的得道高僧,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哲学家吧!毛泽东当年提出:“要把哲学从哲学家的书本和课堂里解放出来,变为群众手中的有力武器。”其勇可嘉,其实却是难能可为了!呜呼哀哉!试想一下,倘如普罗大众都成了哲学家,这个国家谁还有能力去治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