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十里山路(1/2)

夏末的燥热被几场秋雨洗去,山间的风开始带着凉意。

对于张山来说,这个秋天意味着一件天大的事——他要去村小上学了。

“我们山仔子要当读书郎咯!”

奶奶赵琳乐得合不拢嘴,把张山拉过来,用手蘸着水,使劲把他那几根倔强翘着的头发往下压,试图弄出个像样的分头。

张山梗着脖子,一脸不情愿:“奶奶,难受!”

“上学是正事!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用心念书!不准像在家里一样野!”

爷爷张柄坐在门槛上磨着他那把旧柴刀,闻言抬起头,目光如炬,声音沉得像闷雷。

张山缩了缩脖子,对爷爷,他还是有点怵的,小声嘟囔:“知道了。”

母亲李英正忙着给他缝制一个新书包,用的是父亲张川一件旧铁路工装改的,深蓝色,耐磨。

她飞针走线,嘴里叮嘱着:“山仔子,去了学校,跟同学要好好相处,不能打架。走路看着点,别摔沟里了。”

“知道啦,妈!”

张山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睛却瞟向院子里正在啄食的母鸡,琢磨着能不能去掏个蛋。

父亲张川难得休假在家,他拿出一个半旧的军用水壶,用清水里里外外洗刷干净,递给张山:

“给,装上水,路上渴了喝。”又掏出几毛皱巴巴的毛票,“中午要是饿了,就在学校旁边供销社买点吃的。”

张山接过水壶和钱,新奇地摆弄着。这时,大姐张芸和二姐张芹背着书包从里屋出来。

“走吧,山仔子,再磨蹭要迟到了!”张芸作为大姐,很有派头地招呼他。

张芹则笑嘻嘻地捏了捏张山的脸:“小豆丁,以后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报二姐的名字!”

张山不服气地甩开她的手:“我才不会被人欺负!”

一家子人把他送到院门口。奶奶还在不住地念叨:“路上慢点,看路……饿了就吃……”

爷爷最后吼了一嗓子:“用心念书!”

张山被两个姐姐一左一右夹着,踏上了那条通往村小的、蜿蜒在青山之间的十里山路。

这条路,对张山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跟着放牛、摸鱼没少跑这段,陌生是因为,今天他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走上去的。

“姐!看,花蝴蝶!”

张山兴奋地指着前方,挣脱姐姐的手追了过去,捡起石子用力扔进水洼,溅起一片泥点。

“山仔子,别乱跑!留点力气,路还长着呢!”张芸在后面焦急地喊。

张芹也叉着腰:“就是,现在疯,待会儿可别哭鼻子!”

果然,走了不到一半,张山最初的兴奋劲儿就像被戳破的皮球,泄得干干净净。他开始喘粗气,小腿肚像灌了醋一样酸软。

“姐……还有多远啊?”他哭丧着脸,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早着呢!”张芹故意逗他,指着前面望不到头的山梁,“这才走了三分之一!你看你,让你少野点,不听,现在知道累了吧?”

张山瘪着嘴,不说话了,闷头跟着走,觉得肩上那个崭新的书包也变得无比沉重。

山路崎岖,有些地方很窄,旁边就是长满杂草的深沟。两个姐姐走惯了,如履平地,张山却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脚踩空掉下去。

“拉着我。”张芸看出弟弟的害怕,伸出手。

张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牢牢抓住了大姐温热的手掌。

好不容易捱到学校,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和坑洼不平的黄土操场,让张山有些失望。

“姐,学校……就这样啊?”他小声问,这跟他想象中“神圣”的学校不太一样。

“不然呢?快进去,王老师最讨厌迟到的学生了!”张芹推了他一把。

教室里的课桌板凳破旧不堪,上面布满各种刻痕。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表情严肃的男老师站在讲台上,他是王老师,也是校长,兼任中低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课。

第一堂课是语文,学拼音。“a——o——e——”王老师领读,声音干涩。

张山跟着张嘴,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窗外树上的鸟窝。他扭来扭去,板凳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张山!认真听讲!”王老师的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额头上。

张山“哎哟”一声,捂住额头,在全班同学的窃笑声中,脸涨得通红。

他老实了不到五分钟,又开始偷偷摆弄挂在书包带子上的军用水壶,拧开,盖上,再拧开。

上学第一天,就在这种新奇、紧张、挨训和煎熬中度过。

放学铃声一响,张山像出笼的小鸟,第一个冲出教室。

“山仔子!等等我们!”张芸和张芹在后面喊。

回家的路,感觉比来时更漫长。

肚子咕咕叫,水壶也早就空了。

张山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走着,脚底板火辣辣地疼。

“姐,我走不动了……”他耍赖皮,一屁股蹲在地上不肯起来,眼圈红红的。

张芸看着弟弟惨白的小脸,心疼又无奈:

“那你在这等着,别乱跑,我跑回去让妈给你送点吃的来。”

张芹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多!娇气包!”

最终,张山是被恰巧从学校回家的大伯张峻背回去的。

趴在大伯宽厚结实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汗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张山心里既有点羞愧,又觉得无比安心,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晚上,张山累得饭都没吃几口,趴在桌上就快睡着了。

李英心疼地给他洗脚,看着儿子磨得有点发红的脚底板,眼圈微红:“这才第一天呢……”

张川沉默地抽着烟,良久,说了一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条路,得他自己走。”

第二天早上,鸡刚叫头遍,李英就窸窸窣窣地起床了。

灶屋里那点微弱的火光,映着她过早佝偻的背影。

张山姐弟三个被叫醒,穿好带着潮气的衣服。

李英递给他们每人一个用旧布包裹的“午饭”——有时是一个沾着草灰的烧洋芋,有时是一块瘦小的红薯,更多的时候,是粗糙得划嗓子的窝窝头。

“妈……我不想去上学了……路太远了,脚疼……”张山带着哭腔耍赖,死死拽着被角。

“不行!”李英态度坚决,一把将他拖起来,“哪个读书娃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大姐二姐能走,你也能走!赶紧的!”

奶奶赵琳在一旁帮腔:“就是,山仔子,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像你爸一样,吃国家粮!”

爷爷张柄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盯着他,张山就怂了,慢吞吞地穿好鞋子。

于是,他又被两个姐姐“押送”着上了路。

天光未亮,晨雾弥漫,三个瘦小的身影再次踏上了那条灰蛇般的山路。

“跟紧点,看着脚底下!”

张芸走在最前,她的书包是母亲用旧衣裳改的,打了补丁,却洗得最干净。

张芹走在中间,心思细,把路旁偶尔发现的几颗野浆果摘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山仔子,这个留到下午最饿的时候吃。”

张山最小,跟在最后,踩着姐姐们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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