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查理还是查理(2/2)

“陛下,”

使者深深鞠躬,声音干涩,“我……为先前在伦敦发生的一些……令人遗憾的误会与不愉快,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查理一世端坐在临时布置却依旧彰显着王权的座椅上,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根失而复得的权杖。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混合着冷漠与探究的目光,耐心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玩味地,听着使者接下来的话语。

使者在他的目光下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经过议会紧急而审慎的表决……我们一致认为,必须纠正先前的一些错误。我们同意,正式恢复您自古享有的、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磅税’与‘船税’征收权。”

查理一世终将权杖轻轻顿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沉默。

“哦?”

他缓缓开口,语调拖长,“恢复我‘古老而神圣’的权力?仅仅三天前,在威斯敏斯特,这份权力还被斥为‘暴政的象征’,而它的拥有者,险些被你们用刀剑‘纠正’。”

使者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试图解释:“陛下,那绝非议会整体的意志,那只是一小撮激进分子的……”

“那么,”

查理一世的声音平稳,“对于奥利弗·克伦威尔,以及那些手持武器闯入我白厅宫的‘激进分子’,你们议会,准备如何处置?”

问题直刺核心。

使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避开国王锐利的目光,嗓音有些发干地回答:“他们……他们将会被罢免议员的资格。我向您保证,陛下,这些人将永远不会再踏入威斯敏斯特宫,成为下议院的一员。”

这个回答轻飘飘的,仿佛一场武装叛国罪,仅仅用政治生涯的终结就能抵偿。

使者似乎急于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他提高了一点音量,试图用实质性的让步来转移焦点:“……陛下,我代表议会,正式同意您先前向议会提出的征税权请求。一共……三十万英镑的特别税款,将用于王国的必要开支。”

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是议会前所未有的巨大让步。

若在以往,足以让财政捉襟见肘的查理一世喜出望外。

然而,此刻的查理一世只是缓缓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在这巨大的金钱诱惑上停留,仿佛那只是意料之中的、微不足道的补偿。他的指尖在权杖的宝石上轻轻敲击,目光如同穿透了使者的表象,看到了伦敦城内议会此刻的虚弱与分裂。

他沉默了片刻,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么,国教呢……”

“可以讨论...........陛下............这是可以讨论的............”

一周后,

查理一世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伦敦。

威斯敏斯特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屈辱的妥协。

在这场国王看似失败、实则奠定了权力基础的“兵变”之后,议会与国王达成了一项影响深远的协议,以巨大的让步换取了表面的和平:

一、议会正式授予国王三十二万英镑的固定税款,这笔巨款将直接流入王室金库,使之在财政上彻底摆脱了对议会的依赖。

二、英格兰恢复国教与主教制度,但同时颁布《信仰宽容令》,规定英格兰民众可自行选择是否前往教堂,信仰首次在法律上成为私人领域的事务。

三、以奥利弗·克伦威尔为首的激进派被永久剥夺议员资格,且不得代表任何势力再次进入议会。他们同时被禁止前往英国在美洲的殖民地,实质上被流放于英国政治生活的边缘。

四、下议院确立三年一届的任期,而所有当选议员的最终资格,必须获得国王的首肯方能生效。

这份协议被后世称为《屈从的和解》。表面上看,国家恢复了秩序,硝烟散去。然而,在伦敦的酒馆与乡间的宅邸中,低语并未停止。克伦威尔等人虽被驱逐出威斯敏斯特的殿堂,但一种新的、更为坚决的反抗意志,正在不列颠的土壤下悄然滋长。

国王赢得了眼前的一切,但他或许也亲手为自己树立了更隐蔽、更致命的敌人。

威廉·柯林斯在心中自然是强烈反对接受这个条件的。

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不过是议会方面的缓兵之计——用一笔税款和几个替罪羊,来换取重整旗鼓、巩固权力的宝贵时间。

但是,查理一世,这位他誓死效忠的国王,却在这看似完全胜利的巨大诱惑前彻底迷失了。

丰厚的税款、名义上被恢复的权威、以及议会使者的卑躬屈膝,这些构成了一幅足以令他陶醉的胜利图景。

他终究还是那个查理。

白厅宫的刀光剑影或许让他学会了恐惧,但并未能赋予他深谋远虑的政治智慧。骨子里,他依然是那个在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中显得颇为“素人”,并且对人性之恶抱有“天真”期待的英国国王。

更让威廉感到无力的是,国王身边最信赖的两位重臣——托马斯·温特沃斯和威廉·劳德大主教——竟然也倾向于接受当下的条件。

斯特拉福德伯爵或许着眼于现实的财政收益和暂时的稳定,而劳德大主教则可能认为这是恢复国教影响力的一个台阶。他们的一致意见,无疑极大地影响了国王的判断。

而那些支持国王的保皇党成员,也因即将到手的实惠(税款带来的利益分配)而欢欣鼓舞,整个牛津宫廷都弥漫着一种虚幻的乐观气氛。

威廉·柯林斯环视着这张张洋溢着“胜利”喜悦的脸庞,将嘴边所有劝谏的话语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政治的残酷,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这位君主的固执。

在举朝皆醉,所有人都认为已经赢得了一场伟大胜利的时刻,他若跳出来大唱反调,不仅会被视为不识时务,更可能被扣上“嫉妒功臣”、“别有用心”的帽子,从而失去他苦心经营才得来的信任和影响力。

于是,这位深谙东方智慧的前任大使,选择了沉默。

他将所有的忧虑与精准的战略判断,都锁在了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他甚至微微躬身,向查理一世表示了祝贺,仿佛也沉浸在这份“胜利”的喜悦之中。

他清楚的知道,议会只是暂时收回了爪子,并未拔去獠牙。

克伦威尔和他的同党只是被“罢免”,而非被审判、被囚禁或被处决,他们依然在伦敦,在暗处积蓄着力量。而那三十万英镑,看似是一剂补药,实则是让王国机体麻痹的毒药——它会让查理和保王党们沉溺于虚假的安全感中,从而放松警惕,瓦解斗志。

“让他们暂时高兴一下吧……”

威廉在心中冷冷地想道,“只有当现实的铁拳再次砸碎这脆弱的幻梦时,他们才会明白,有些战争,一旦开始,就只有在彻底的胜利或彻底的毁灭中才能结束。”

他不再试图去唤醒一个装睡的人,而是开始暗中筹划,如何在那不可避免的下一场风暴来临前,为国王,也为自己,准备好最后的,也是真正坚固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