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勇敢的心(2/2)

“他们……他们不怕火,不怕牛……他们甚至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东西!”

一个手臂缠着渗血绷带的士兵蜷缩在酒馆角落,喃喃自语,“那不是人……是恶魔,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黄色恶魔!”

这个称呼,精准地捕捉到了两种最深的恐惧:对未知异族的恐惧,以及对绝对武力的恐惧。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绰号,而是战败者集体创伤的凝结,是无力反抗者在精神上对征服者进行的最后一次“妖魔化”的诅咒。

很快,“黄色恶魔”这个词,将不再只是溃兵口中的梦呓,它会成为整个苏格兰对那支东方军队的正式代称,伴随着无尽的恐惧与仇恨,沉入这个民族的集体记忆之中。

面对来自地狱的黄色恶魔,苏格兰议会给出的答案竟是——圣战。

不知是谁给了他们这般盲目的自信与勇气。

应该不会是梁静茹——这位歌手还要等三百多年才会出生。那么,大概只能是上帝了。

嗯,一定是这样。

苏格兰人似乎完全没有从上一次尸横遍野的惨败中汲取任何教训。

他们再一次吹响集结的号角,募集了一支规模更为庞大的军队——六千人,浩浩荡荡,士气如…如一群坚信自己能用木棍打败火枪的虔诚信徒。

而他们的对手,仍旧是罗伯特·肖恩麾下那一千名沉默的明军。

按理说,既然在同样的对手手下遭遇了毁灭性打击,总该学聪明点,做出些改变,不是吗?

然而,完全没有。

这些苏格兰人仿佛集体进行了一场时空穿越,并且在现代统一观摩并深刻学习了电影《勇敢的心》——只不过,他们学到的全是糟粕:

哨兵,是可以打着瞌睡站岗的;

营地,依旧是那个乱哄哄、毫无章法的难民营;

随军的妓女,是鼓舞士气不可或缺的“军需品”;

军官,照样能在战前夜饮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们带着中世纪的思维与纪律,满怀神圣的狂热,再一次走向那片注定要被鲜血浸透的战场。

仿佛上一次的溃败不是一场需要反思的军事灾难,而只是一次偶然的、不幸的。

那么,面对这支浩浩荡荡却毫无长进的六千大军,明军会跟他们客气吗?

自然不会。

对于罗伯特·肖恩和他的部下而言,这并非一场需要正面对决的荣誉之战,而是一场效率至上的歼灭任务。

第一日,当苏格兰人慢吞吞地安营扎寨,重复着所有错误时,明军的侦察单位已像幽灵般摸清了其营盘布局、水源路径和指挥官大帐的位置。

第二日,战斗在苏格兰人最松懈的时刻打响。

子时刚过,营地外围的哨兵在无声无息中被清除。

随后,带着火种的箭矢与小型爆炸物被投入营地核心,瞬间引发冲天大火与巨大混乱。

在守军忙于救火、乱作一团时,小队明军如利刃切入,专攻指挥节点和辎重堆放点,进一步放大混乱。 整个后半夜,营地外围不时响起零星的枪声与喊杀,让惊魂未定的苏格兰士兵无法休息,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天亮后,当部分苏格兰军官试图集结部队冲出营地反击时,又精准地踏入了明军事先布置在狭窄路径上的致命陷阱,损失惨重。

经过一昼夜不间断的精神与肉体折磨,这支六千人的大军已彻底崩溃。

士气降至冰点,士兵们不顾军官的呵斥,成建制的开始逃亡。

所谓的“圣战”大军,在短短三天内,便从一支庞大的军队,退化为一群只求活命的惊弓之鸟,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北方。

明军用一场教科书般的 “非对称作战” ,再次证明了在绝对的组织度与战术素养差距面前,庞大的数量,不过是一串更易被收割的数字。

明军上下,内心几乎是麻木的。

他们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顺畅”到令人茫然的仗。

“这打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一个老兵一边擦拭着根本没怎么用过的刀,一边对着同伴嘀咕,“哪怕是当年剿的那些流民土匪,也比这帮家伙懂行!人家至少知道撒开脚丫子跑,知道往山里钻,知道跟你玩命!逼急了,还真得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分出个生死。”

“可你瞧瞧这个,”

他指着远处苏格兰人溃逃扬起的尘埃,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一种“拳头打在空气上”的荒谬感,“咱们这算什么?夜袭、突袭、设伏……好家伙, 还没打完全套,对面就全跑光了!这哪是打仗?这简直是武装游行!”

对于这群将战争视为一门残酷艺术的职业军人而言,苏格兰人这种毫无韧性、一触即溃的表现,不仅无法让他们产生胜利的喜悦,反而感到一种专业层面上的深深失望。

就像一位米其林大厨,准备大展身手,结果对手递上来一包方便面,还告诉他“这就是终极美味”。

“撒旦!黄色的撒旦!”

这个充满绝望与终极恐惧的称谓,如同最后的审判,迅速取代了先前那个略显“温和”的“恶魔”。

好家伙,这意味着明军在短短十四天内,完成了在苏格兰人认知体系中的“终极进化”。

他们跳过了所有中间晋升渠道,绕过了大小魔头的繁琐阶序,从区域性的“恶魔”被一步到位地擢升为了终极的、唯一的“魔王”。

平心而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犯下“错误”的或许并非苏格兰人,而是这群来自东方的明军。

他们既太不讲武德,又过于武德充沛——这两种特质在他们身上形成了一种致命的矛盾统一。

他们的“不讲武德”,在于他们彻底无视了17世纪欧洲战场上那些心照不宣的战争礼仪与骑士遗风。

在那个时代,战争在某种程度上仍被视为贵族间的博弈,有时会带有程式化的色彩:军队列阵而行,战场常选在开阔地,甚至围攻要塞时也讲究一定的规矩。战争是政治的延伸,但也是一项有着自身“规则”的残酷游戏。

然而,明军的哲学截然不同。

他们的战争观念里,没有“体面”,只有胜负;没有“仪式”,只有生存与歼灭。

夜袭、骚扰、断粮、攻心、火攻……一切手段只为达成最终的战略目的。这套源于《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的智慧,在欧洲人看来,无异于毫无荣誉感的卑鄙伎俩。

而他们的“武德充沛”,则体现在将这种“不讲武德”的智慧,用绝对的纪律、训练和组织度变成了现实。

他们不是散兵游勇的诡诈,而是国家机器的精密与冷酷。

于是,在苏格兰人眼中,便出现了一支无法理解的军队:他们拥有正面摧毁一切的堂堂之师的力量,却丝毫不介意使用最“下作”的偷袭手段。

这就像一位力能扛鼎的巨人,不仅不接受你的决斗,还专门趁你睡觉时往你帐篷里扔石头。

错的,或许真是明军。

他们不该带着一套经过千年残酷内战淬炼出的、高度成熟的总体战思维,闯入了一个尚且讲究“游戏规则”的战场。他们的到来,本身就是对旧时代战争模式的降维打击。

当数月后,那份来自万里之外、详细记述了牛津郡镇压与苏格兰战事的奏报,最终呈送到紫禁城的御案上时,朱由检逐字读罢,竟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窜起,头皮阵阵发麻。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将奏报轻轻放下,向后靠在龙椅上,望着殿外悠远的天空,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

那气息中,混杂着后怕、庆幸,以及一丝荒诞的笑意。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带着十足庆幸的语气低声叹道:“万幸……万幸朕派去的,是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