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打工(2/2)
朱由检忽然放下账册,望向侍立一旁的曹化淳:大伴,眼下市面上一石米作价七钱银子。这六十一石米...折合成银子该是多少?
曹化淳躬身向前半步,不假思索地回道:回皇爷,按七钱一石算,该是四十二两七钱银子。
“沈世魁,朕记得,你是崇祯七年,因前任陈继盛死于内斗,才被推上这皮岛总兵之位的。”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回忆,随即转向身旁,“大伴,从崇祯七年至今,按朝廷法度,他一共该领多少俸禄?你给朕算算。”
曹化淳闻言,立即微微躬身,神色恭敬,口中却流畅无比地报出一连串数字,显然对这类计算烂熟于心:“回皇爷,奴才谨记。
沈总兵自崇祯七年上任,至去年末,共计五年又四个月。其中,前四年又四个月,依循旧例,每月俸禄为六十一石米;自去年皇爷体恤边臣,特旨加恩后,按新例每月一百二十石米,已领十二个月。”
他略一停顿,心算已然完成,清晰奏报:“依时价,米一石折银七钱。据此核算,沈总兵在任期间,应得俸禄总计——三千一百二十六两银子。”
“对,沈世魁,你现在欠朕……” 朱由检拖长了语调。
曹化淳在一旁正准备仔细核算,沈世魁却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声喊道:“陛下!陛下!莫算了,罪臣愿将所贪墨的银钱,全数、一分不差地献还国库!”
“朕不要你的钱。”
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你那几十万两,朕给你记在账上。你沈世魁,从今日起,俸禄就此停发。毕竟,你提前支取的也够多了。”
他踱了一步,俯视着茫然的沈世魁,继续说道:“何时你被停掉的这些俸禄,累积起来能折抵你贪墨的数额了,你再开始领饷。在这之前,你就给朕白干活。”
“你的总兵衔,朕还给你留着。”
朱由检话锋一转,给出了出路,“你去营口,找杨廷麟报到。皮岛的差事没了,今后,你和你的旧部,就划归辽南管辖,在辽南给朕效力。”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手指虚点了点沈世魁,语气半是告诫半是戏谑:“还有,给朕记住了!到了那边,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可别再随随便便,一拍脑袋就又给朕‘变’个女儿出来,往上官那里塞!这要是让袁崇焕知道了,他那个人最是方正,可没朕这么好说话,到时候参你一个‘私结边将,意图不轨’,朕看你如何收场!”
沈世魁呆立当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原以为不是菜市口问斩,就是抄家流放,万万没料到会是这般……这般匪夷所思的处置。
半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垮了他的心防。
这位在刀尖上打滚半生的总兵,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陛……陛下!罪臣……罪臣……呜呜……谢陛下隆恩!谢陛下不杀之恩啊!”
他哭得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罪臣……罪臣一定洗心革面!罪臣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陛下的!白干活……罪臣愿意!罪臣心甘情愿!别说停俸禄,就是让罪臣当个小卒,罪臣也绝无怨言!呜呜……”
当听到皇帝最后那句关于“女儿”的警告时,他更是浑身一个激灵,哭声戛然而止,慌忙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赌咒发誓般喊道:“陛下放心!罪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罪臣到了杨大人麾下,一定夹起尾巴做人,绝不敢再耍半点花样!袁督师……袁督师面前,罪臣一定恪守本分,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旅顺总兵黄龙,此刻正经历着与沈世魁如出一辙的煎熬。
他跪在暖阁的金砖地上,将头埋得极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朱由检看着下方这个比沈世魁稍好一些,但同样问题缠身的将领,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疲惫感。
他深知,在这等边疆苦寒、朝廷补给时断时续之地,若要马儿跑,有时就不得不对马儿偷吃路边野草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马儿还能拉车,还能认主,不跑去敌营便好。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静得听不出喜怒,却让黄龙浑身一颤。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了一下,才战战兢兢地叩首:“罪……罪臣谢陛下隆恩。” 然后才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依旧深深地躬着身子,不敢直视天颜。
“李侍问的账册,朕看过了。”
“四千五百六十人,吃三千多人的空饷……黄龙,你倒是比沈世魁,还稍微‘克制’那么一点。”
这话里的意味让黄龙腿肚子又是一软。
“至于走私……”
朱由检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调侃,“养活旅顺一万多百姓,想必也挺不容易吧?”
黄龙的脸瞬间涨红,羞愧得无地自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旅顺这地很重要,你呢也别吃空饷了。”
朱由检看着黄龙,“当初让你只身赴任皮岛的也是朕...........”(崇祯二年四月的事情,这位还没来)
这句话敲在黄龙心上。他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只觉得皇帝的目光愈发沉重。
朱由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罢了,旧事不提。朕现在问你,若朕想在皮岛与旅顺之间,建立一条稳妥的通道,作为引渡辽东百姓回归大明的生命线,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着手?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黄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他知道这是将功折罪的绝佳机会,必须抓住。
陛下圣明!他先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条理清晰地陈述起来:若要设立这条通道,末将以为当分三步走。
其一,以皮岛为中转。 皮岛虽将弃守,但其位置关键,可作为临时集散地。辽东各地欲归顺的百姓,可先设法抵达皮岛,再由我军舰船接应。
其二,航线必须隐蔽。 末将建议不走直线,而是沿朝鲜西海岸南下,借沿岸岛礁掩护。这条航线水文复杂,建奴水师不熟,可保安全。
其三,船只宜小宜散。 不必用大战船,可征用渔船、商船,化整为零。每船载二三十人,多批次运送,即便遇敌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他越说越流畅,显然对这些海域了如指掌:旅顺港可设接收点,由杨廷麟大人统筹安置。至于联络......黄龙稍作迟疑,末将认得几个常往来辽东的商贾,他们在沿海颇有门路,或可助我们传递消息。
说完这些,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只是......此事须秘密进行。若让建奴察觉,必会加强海防。还请陛下明鉴。
“呵,看来你这多年经营的走私门路,倒也不算全无是处。”
见黄龙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朕不是要翻旧账。”皇帝的语气转为务实,“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依旧坐镇旅顺,但要给朕办几件实实在在的事。”
“第一,组织当地军民,大力开垦荒地,朕要看到粮食产出。
第二,妥善招抚、安置从辽东北面逃难而来的百姓,让他们有地种,有饭吃。
第三,就按你方才的思路,组建一支专门的船队。你去跟那些熟门熟路的走私商贾打交道,告诉他们,往日里赚了朝廷那么多便宜,如今该出力的时候,谁也别想置身事外。想继续在这条线上讨生活,就得给朕拿出诚意来。”
最后,朱由检身体微微前倾,“还有,你给朕听清楚了,把你过去那些首尾都收拾干净,往后行事,循规蹈矩,堂堂正正,杨廷麟可不比朕……这般好说话。听明白了?”
黄龙被皇帝这番话砸得晕头转向,待他品出其中真味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陛、陛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这些年他在旅顺做的那些勾当,陛下竟知道得清清楚楚!非但没有问罪,反倒给了他一条明路——
末将......谢陛下隆恩!
这一声带着哽咽,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地上。
再抬头时,这位在旅顺说一不二的总兵竟红了眼眶:陛下放心,那些走私的门路,末将一定让它用在正道上!开荒屯田、安置流民,末将亲自督办,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补充道:至于杨大人那里......末将这就把历年账目理清,该补的补,该还的还。从今往后,一定堂堂正正做人,绝不给陛下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