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钓野伏(2/2)

张氏积压的怒火瞬间冲破理智,她再不顾什么大家风范,尖叫一声,直冲入那堂内,便要撕破脸皮,寻个鱼死网破的说法!

与此同时,南楼之外,不远处的街角。

“你们说……这、这样真的行吗?陈尚书他……会不会接受我的道歉啊?”

岛津纲贵手里提着几匣子精心挑选的宋版古籍,外加几盒时兴的苏式糕点,神情忐忑不安。他被毛利纲广、李溰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莱半劝半拉地带到了这里。

毛利纲广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尚书是读圣贤书的,讲究宽恕之道。你诚心道歉,他应当……不会与你过多计较的。” 话虽如此,他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确定。

李溰也点头附和:“是啊,岛津兄亦是出于职责,误会一场,说开了便好。”

南楼堂内,

张氏指着柳如是,对着陈子龙哭骂不休:“陈子龙!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在外为你持家,受尽屈辱,你倒好,跑来与这贱婢私会!你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柳如是面色煞白,却强自镇定,挺直脊梁立于一旁,并不言语,只是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陈子龙夹在中间,面色灰败,试图解释:“夫人!你冷静些!我此来正是要与柳姑娘做个了断!绝非你所想……”

“了断?我亲眼所见还有假?!” 张氏根本不听,悲愤交加,顺手抓起桌上一只茶盏,便要向柳如是掷去!

“陈尚书在家吗?”

岛津纲贵脸上堆着略显局促却真诚的笑意,一边扬声询问,一边迈步跨过南楼的门槛。他心中正反复默念着准备好的致歉词,全然未曾留意堂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就在他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恰是张氏悲愤交加,不管不顾将手中茶盏朝着柳如是奋力掷出的时刻!

那白瓷茶盏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并未飞向它的目标柳如是,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啪”地一声脆响,正正砸在了岛津纲贵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

瓷片碎裂,茶叶与茶水顺着他惊愕的脸庞淋漓而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岛津纲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角被击中处,那里迅速泛起红痕。

紧接着,一股被突袭的、属于武士的本能反应压倒了一切思考——只见他双眼猛地瞪圆,爆喝一声,“嗯!!!!有刺客——!保护尚书!!!”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筋骨,极其夸张地、“咚”地一声向后直挺挺倒去,重重摔在堂屋的门板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随后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当场昏厥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一幕,让整个南楼堂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氏举着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极度的错愕和一丝惊恐取代——她……她居然又打了这个煞星?!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柳如是也愣住了,看着地上“挺尸”的岛津纲贵,又看看目瞪口呆的众人,饶是她心思机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荒谬的场面。

陈子龙更是眼前一黑,只觉得气血上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宅内部的丑剧尚未理清,如今竟又演变成了“袭击”外藩使臣的严重事件!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岛津纲贵,又看看门口闻声冲进来、同样一脸震惊的毛利纲广、李溰和那莱,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纲贵兄!”

“岛津!”

毛利纲广和李溰惊呼一声,急忙抢上前去,蹲下查看岛津纲贵的情况。

那莱王子则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岛津,又看看脸色煞白的张氏,惊叹道:“大明……大明的妇人,都如此……勇猛的吗?!”

毛利纲广探了探岛津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发现强劲有力,再看他紧闭双眼却微微颤动的眼皮,心中顿时了然——这家伙,至少有一半是在装死,恐怕是为了化解这尴尬局面,也可能是真觉得被偷袭了面子上下不来台。

他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向脸色铁青的陈子龙,苦笑着解释道:“陈尚书……这……想必是误会,误会……”

毛利纲广刚弯下腰,伸手欲扶起“昏迷”的岛津纲贵,指尖还没触及其衣襟,就感到自己大腿内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竟是地上的岛津暗中狠狠掐了他一把!

“嘶——!” 毛利纲广倒抽一口冷气,疼得差点叫出声,幸好及时忍住。他瞬间明白了岛津的意图——这家伙根本没事,而且打算把这场戏演下去!

他立刻直起身,脸上瞬间切换成无比严肃甚至带着几分“事态严重”的表情,目光扫向脸色发白的张氏,用一种刻意压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跟、你、说、啊……你、麻、烦、大、了。”

他刻意停顿,让这句话带来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

“………………”

张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想起之前被岛津手下驱散的恐惧,加上如今“误伤”外藩使臣的罪名,顿时手脚冰凉。

一旁的李溰反应极快,立刻领会了毛利纲广的意图和岛津的“良苦用心”。

他赶紧上前一步,配合着露出焦急万分的神色,对着张氏连连摆手,语气急促地劝道:“对对对!麻烦大了!真的麻烦大了!张夫人,您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快回避一下!岛津兄身份特殊,此事若声张出去,非同小可!您先避一避,这里交给我们来处理!”

那莱王子虽然不太明白其中关窍,但看毛利和李溰都如此紧张,也意识到情况“严重”,连忙用他那带着口音的汉话帮腔:“快走,快走!他醒来,看见你,又要……又要执行公务了!” 这话更是戳中了张氏最恐惧的记忆。

张氏此刻已是六神无主,被几人连哄带吓,也顾不得再与陈子龙和柳如是纠缠,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仓皇失措地匆匆从侧门退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

陈子龙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明知岛津纲贵多半是在做戏,毛利等人也是在借题发挥,但此举确实瞬间化解了让他无比难堪的正面冲突,将张氏劝离了这是非之地。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什么也没说。

待张氏的身影消失,堂内气氛为之一变。

毛利纲广这才没好气地踢了踢还躺在地上“挺尸”的岛津纲贵:“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

只见岛津纲贵立刻“嗖”地一下坐了起来,动作灵敏得哪有一丝昏迷的迹象。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末,龇牙咧嘴地揉着被砸红的额头,嘟囔道:“谁装了?我这是……这是我们岛津家祖传的兵法!嘶……那杯子砸得还真疼……”

柳如是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忍不住以袖掩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冰雪聪明的她,早已看穿了一切,心中对这几个看似莽撞的异国年轻人,倒是生出了几分另眼相看之感。

陈子龙看着坐在地上、形象颇为滑稽的岛津纲贵,又看看旁边忍着笑的毛利、李溰和那莱,再想到仓皇离去的妻子,以及身边神情复杂的柳如是……只觉得这短短一刻钟内经历的跌宕起伏,比他处理一个月工部政务还要耗费心神。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几位……唉,都请起来吧。今日之事,让诸位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