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将在外,军令是可以不听的(2/2)
“妙啊!”朱由检一击掌,自觉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思路简单得令他有些得意,“结构是现成的,火药配比也是现成的,无非就是把它做小、做轻而已!如此一来,威力或许不及‘万人敌’,但胜在便携与灵活,足以在短兵相接时给敌人致命一击!”
他仿佛已经看到大明精锐人手数枚这等利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场景。
工部衙门,
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铺开又一张画得潦草却透着熟悉的“意蕴”的图纸,笑嘻嘻的看向面前的工部尚书孙元化,以及宋应星、方以智等人。
“孙爱卿,诸位爱卿,来看看朕这个新点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让在场工部官员们心头一紧的兴奋,“此物,朕暂名之为‘手雷’!”
孙元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图纸上那些抽象的线条和标注上,眼皮习惯性地跳了跳。陛下这画工,还是一如既往的……写意。他仔细端详片刻,与身旁的宋应星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几分谨慎和确认的语气问道:
“陛下……观此物形制与引火之构想,似乎……与您以前提及的那个‘手榴弹’,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特意在“异曲同工”四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既是提醒皇帝,也是说给同僚们听——大家做好准备,熟悉的节奏可能要来了。
果然,朱由检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被你看穿了”的讪笑,随即大手一挥,试图增强说服力:“诶,虽是同源,但此番定有不同!朕思虑更周全了!你们看,这外壳的铸造,引信的安置……”
然而,他的解释还没完全展开,眼前的景象就让他愣住了。
只见在孙元化问出那句话的同时,以宋应星、方以智、王徵为首的十几名工部官员,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动作娴熟、默不作声却又效率极高地开始收拾桌案上的图纸、文档。
更引人注目的是,几名官员极其自然地将几罐显然是用于实验的油脂、粉末状物料迅速搬离了现场。
与此同时,不需尚书大人额外吩咐,院子里的工匠头目已然指挥着人手,开始用木夯“咚咚咚”地加紧夯实那片特意划出来的、远离主要建筑区的“安全地带”的土墙。
整个工部衙门,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消防队听到了火警铃声,瞬间进入了一种紧张有序的“防灾状态”。这一切进行得行云流水,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应对陛下这种“灵光一现”了。
朱由检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后面那些关于“改进”和“不同之处”的解释,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咳咳……这个……诸位爱卿,果然……经验丰富,未雨绸缪,甚好,甚好……”
孙元化躬身回应,脸上是一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的郑重表情:“陛下天纵奇思,每每有开拓之举。臣等……臣等只是为确保圣意能顺利验证,略作些万全的准备罢了。”
他的话语恭敬,但潜台词在场的每个人都懂:陛下,您上次搞“手榴弹”的时候,也是这么开头的,结果那账房差点烧了。这次,咱们先把墙夯得更结实点,总没错。
孙元化躬身送走了摆驾回宫的皇帝,直到那抹明黄色的仪仗消失在衙门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将目光重新投向桌案上那张皇帝亲绘的“手雷”草图。
图纸上的线条依旧潦草,充满了“意会”的风格。孙元化捻着胡须,眉头深深锁起。陛下指明了方向,扔下了一个“手雷”的概念,但这其中的千头万绪,却真真切切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这等比例缩小的法子,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步步是坑。
铁壳应该铸多薄?薄了,怕是没飞出去就先炸了,厚了,破片无力,成了个听响的铁疙瘩。火药该放多少?用什么配方?用量少了是哑炮,多了……孙元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试爆场人仰马翻的场景。
还有最关键的引信——是沿用改良的火绳,还是尝试更激进的燧发击火?如何确保那要命的延时精准可控,而不是在士卒手中或刚脱手时就爆炸?这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无数次计算、试验,甚至是用血的教训来回答。
至于我们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为何这次如此“洒脱”,将这般“有趣”的项目全权下放,自己却拍拍屁股回了宫?
这绝非转性,实乃从心。
朱由检坐在回宫的龙辇上,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完好的双手。
蒸汽机炸了,顶多是灰头土脸;沼气池喷了,最多是臭气熏天。
可这“手雷”……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象出黑火药在密闭空间内轰然爆发、铁壳碎片四射的景象。这玩意儿要是没弄好,在自己手里或者身边炸开,那掉的可不是面子,是真真切切的胳膊腿儿,甚至小命!
“朕乃一国之君,运筹帷幄即可,岂能躬耕于危墙之下?”朱由检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更真实的声音是:“这玩意太吓人了,还是让孙爱卿他们先去蹚雷吧……”
于是,分工变得异常明确且和谐:皇帝陛下负责提供那超越时代的“灵感”和概念,至于如何将这概念转化为安全(至少对使用者而言是安全的)可靠的杀人利器,以及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承受的风险和挫折,则悉数交给了以孙元化为首的工部精英们。
毕竟,陛下金口玉言出的是主意,而工部上下,付出的可能是血汗,甚至……手指头。
万事开头难。孙元化深谙此理,他决定从最根本的载体——手雷外壳入手。
他亲自督造了几套精钢模具——或如西班牙工匠所称的“模块”。名称无关紧要,关键在于理念:通过标准化铸造,确保每一颗手雷胚胎都具备相同的起点。然而,铸造成型仅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后续的锤炼。
“便如筑炮,”孙元化对围拢过来的工匠们强调,声音在工坊的烟火气中显得格外沉静,“炮管壁厚若稍有偏颇,轻则缩短寿数,重则当场炸膛,酿成大祸。此‘手雷’之壳,虽小逾炮管百倍,然其理相通。内蕴爆裂之火,外壳便是束缚这凶兽的牢笼。笼壁不均,则兽出噬主。”
因此,他将铸造出的粗糙铁胚,置于那台由他亲自参与改进的水力锻锤之下。
巨大的锤头在流水驱动下,带着千钧之力,规律地起落。工匠们需要不断翻转、移动灼热的铁胚,接受锻锤均匀而反复地敲打。这过程的目的,不仅是让铁质更加致密坚韧,更是为了通过这外部的巨力,将壳壁的每一寸都锤炼得厚薄如一,消除任何可能导致应力集中的薄弱点。
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日夜不息,孙元化时常立于锻锤之旁,眯眼审视着在重击下逐渐变得圆润、规整的铁壳。他伸手取过一枚冷却后的半成品,指腹细细摩挲其表面,感受着那均匀的弧度与厚度,微微颔首。
“外壳初具其形,然其‘魂’尚未注入。”他转向一旁的宋应星与方以智,“元亮,密之,接下来,便是你等的战场了。”
外壳的均匀,只是解决了“容器”的问题。
而这容器内该填充何种火药,配比如何,装填多少,以及最关键的那根“引信”——如何精准控制爆发的时机,这些难题,横亘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