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薛定谔的收成(1/2)

“漕运乃是天下之根本。”

这句话,朱由检在迁都前在北京便已听得耳朵起茧,如今到了南京,身处漕运的起点,更是日日夜夜萦绕耳边。但这句冠冕堂皇的话后面,永远跟着另一句更为实际的紧箍咒:“百万槽工衣食所系!”

它的潜台词无比清晰:这运河上下,靠着这条水道吃饭、乃至发财的人,数以百万计!他们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最好一切维持原状,谁要是敢动漕运,就是砸这百万人的饭碗。断了生计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嗯,维持原状?好啊,你们就继续‘衣食所系’吧。”朱由检现在不打算去动那摊盘根错节、积重难返的浑水。他决定另起炉灶。

你们的漕河你们自己玩,老子走海运!

他的计划清晰而大胆:待宁波、广州、泉州三港整顿完毕,新海关体系有效运转后,便将东南各省的税粮先集中于应天府,然后由应天府运往深水良港宁波,再从宁波港装乘海船,北上直抵天津港,最后经短途陆路转运至北京(尽管已迁都,但北方军事重镇仍需要大量粮饷)。

然而,这“另辟蹊径”的计划,触动的利益远比想象中更大、更广。它不仅威胁到运河沿线的利益集团,更触及了江南本土缙绅豪强的根本——他们早已习惯了通过操控本地粮食征收、运输环节来牟取暴利。

于是,朱由检的皇榜贴出去还不到一个月,来自江南各省的奏报飞入南京皇城,内容惊人地一致:“臣等万死启奏:春夏之交忽逢涝(旱)\/虫灾,田亩歉收甚巨,百姓糊口尚恐不足,实难足额征收漕粮。恳请陛下怜恤民艰,准允暂缓海运之议,待来年丰稔,再行筹措!”

字字泣血,句句为民请命。仿佛朱由检的海运新政,是什么不顾百姓死活的暴政。

朱由检看着这些几乎同一时间、用同一理由递上来的奏疏,气得几乎笑出声来。

“好啊,好一个‘江南皆歉收’!”朱由检将那一摞奏疏狠狠摔在龙案上,“这‘歉收’得可真是时候!朕的海船还没见影子,他们的粮仓倒先‘空’了!”

“行!你们有种!跟朕玩这套!”

朱由检猛地站起身,对身旁的王承恩喝道:“去,给朕找个结实的大布袋来!”

王承恩虽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很快寻来一个厚实的麻布袋。朱由检亲手将那些声称歉收的奏本,一本不落地全部塞了进去,扎紧袋口,然后对王承恩一挥手:“走,随朕出宫!”

皇帝仪仗也未摆,只带着少量侍卫,提着那袋奏疏,径直来到了正在家中休假的兵部左侍郎卢象升府上。

朱由检人未进厅,声音先至:“建斗!赶紧的,点五千兵马,再调集所有能调集的运粮马车,立刻陪朕走一趟!”

卢象升此时正与夫人闲话家常,闻听陛下这雷厉风行的一嗓子,只得无奈地苦笑一下,对夫人道:“陛下这又是有了什么惊人之举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整装接驾。

没有多余的解释,朱由检将那一袋奏疏扔给卢象升:“路上看!” 随即,卢象升便依令迅速调集了麾下将领雷时声、王朴,以及五千精锐军马,并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护着御驾,直扑离应天府最近的镇江府。

朱由检端坐于临时设下的御座之上,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镇江府各级官员——从知府、知州、知县,到县丞、主簿、州判官、典史……乃至一众胥吏头目。他心中并无多少怒气,反而觉得有些荒谬,生气确实无用,唯有解决问题。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明媚的阳光和远处长势喜人的稻田,语气平淡:“崇祯十三年,从开春到八月,风调雨顺,晴空万里,朕未曾听闻江南有甚大灾。这到了九月,各地却突然齐齐‘歉收’了。”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来,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朕信服、不至于立刻治你们欺君之罪的理由。”

“说得好的,官复原职,朕不予追究。说得不好的……”朱由检顿了顿,“朕当场就砍。从你,镇江知府开始,往下一个个说。”

现场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官员面无人色,体若筛糠。

镇江知府张三谟叩首颤声道:“陛下明鉴!臣…臣岂敢欺君!今岁夏秋之交,镇江府确…确曾遭逢数场无名之水患,来得急去得快,虽未伤禾苗根本,然…然地势低洼之处,确有小幅减产…臣恐…恐粮户借此为由拖欠税赋,故…故先行奏报,言辞或有失当,然绝无欺瞒陛下之心啊!”

镇江府通判 李崇礼 紧接着叩头,语气更为急促:“陛下!府尊所言句句属实!且…且去岁存粮亦有陈腐,需置换新粮,仓廪空虚,故此…故此今年才显得捉襟见肘…”

丹徒知县荆本澈:“陛下,臣…臣无话可说。县中田亩丰稔,本可足额征收。然…然上官有令,府衙公文催促‘体恤民艰’…臣…臣不得不从……”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眼前这一众官员七嘴八舌、漏洞百出的辩解,直至最后一名胥吏头目磕磕巴巴地说完,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声。

朱由检首先锁定了跪在最前方、官职最高的那位,“镇江知府,张三谟。”

被点名的张三谟浑身一颤,几乎瘫软在地,强撑着应道:“臣…臣在…”

“你方才说,夏秋之交,镇江府曾遭逢数场‘无名之水患’,虽未伤根本,然低洼之处确有减产。”朱由检复述着他的话,“那么,你告诉朕,这水患发于何时?具体何地?波及多少田亩?减产几何?”

“这…这…”张三谟额头冷汗如雨,支支吾吾,根本无法给出具体时间和地点。

朱由检却不给他思考编造的机会,猛地站起身:“既然知府大人记不清了,无妨。朕亲临此地,正好实地勘查一番。”

他走下御座,来到张三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起来。现在,就带朕去你口中那些遭了‘无名水患’的低洼田地看看。指给朕看,水淹到了哪里,庄稼损毁了多少。”

“陛下!陛下息怒!”张三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臣…臣…彼时公务繁忙,并未亲至田间…或是…或是下面的人报错了…” 他情急之下,又想将责任推给下属。

“报错了?”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俯视着瘫软在地的张三谟,步步紧逼:“哪个下属向你报告的?是府衙的经历?知事?还是某县县丞?说出他的名字。”

张三谟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他哪里说得出具体人名?平日里这等“报灾”的文书,多是师爷或胥吏揣摩上意后呈报,他只需点头用印即可。

见张三谟语塞,朱由检继续追问:“又是何时报告的?是八月初一?还是十五?具体哪一日?文书现在何处?即刻取来给朕过目!”

“臣…臣…”张三谟只觉得眼前发黑,皇帝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钉死在他谎言的关节上,让他根本无法圆谎。他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指向身后那群同样抖成一片的下属,却又猛地意识到这无异于自绝于整个官场,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指出来。既然说是下属报错,那就把那个胆敢虚报灾情、蒙蔽府尊、欺瞒朕躬的混账东西指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个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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