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疲惫的皇帝(2/2)

这份“友好”背后真正的含义是什么?朱由检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无非是因为他们远隔重洋,以目前的航海技术,尚无法支撑一支强大的舰队远涉重洋来这个遥远的东方帝国肆意妄为;更是因为他们看到大明虽然内忧外患,但体量依旧庞大,军力犹存,绝非可以轻易觊觎的肥肉。

倘若此刻的大明如同已被殖民的南美洲那般孱弱可欺,这些使者带来的,就绝不会是国书和问候,而是火枪与十字架了。

朱由检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更清楚,现在绝不是表露鄙夷或清高的时候。他眼下正有求于人——他指望着能从这些西洋人背后所代表的势力那里,设法搞到一些低息甚至无息的“贷款”,以解朝廷财政的燃眉之急。

他一面保持着天朝皇帝应有的雍容气度,接受着遥远的问候,一面在心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开口提出借贷之事,以及……后续可能的还款方式。

至于借了钱要不要还?若是平头百姓,自然愁白了头。但他朱由检乃是大明皇帝!老子凭本事借来的钱,凭什么急着还?自然是等打完仗、平息了内忧外患、国库充裕之后再说呗!

能允许你们日后多来做生意,给予些税率上的优惠,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还想着立刻让真龙天子掏现银?是不是太过得寸进尺了?

“诸位且看,朕这个提议如何?”一番场面上的寒暄与客套过后,朱由检话锋一转,终于切入了实质。

他将自己那个盘算已久的、打算以大明皇帝的“信用”作为担保,向远西各国借贷一批“信用贷”的想法,对着汤若望、罗雅谷、龙华民、邓玉函等几位传教士和盘托出。

得,这番话一出,几位泰西教士顿时各个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深居东方紫禁城中的年轻皇帝,思想竟如此……“与时俱进”?连向海外异国筹措“贷款”这等在欧洲王室间都堪称复杂金融操作的事情,都能想得出来,而且还如此直白地提了出来!

汤若望与邓玉函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这位大明皇帝,似乎与他们固有认知中那些只关心天朝上国威严、鄙夷奇技淫巧的东方君主截然不同。

汤若望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恭敬与平稳:“尊敬的皇帝陛下,您富有远见的提议……确实令人惊叹。”

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这无疑是一个……一个极具开创性的想法。然而,如此巨额的资金借贷,远涉重洋,绝非我等传教士所能决断。此事必须呈报罗马教廷,并由我们各自祖国的君主和议会进行详尽的磋商。”

罗雅谷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同样审慎:“是的,陛下。这涉及到抵押、利息、还款期限、兑换方式以及最重要的——如何确保契约能被万里之外的双方共同遵守等诸多复杂事宜。需要精通律法与财政的专家们反复谈判才能确定。”

邓玉函也点头附和:“而且,陛下,远洋航行风险巨大,海盗、风暴都可能导致血本无归。投资者……呃,我是说,愿意出借资金的国王和商人们,必然会要求与之匹配的高额回报,或者……某些贸易上的特许权作为担保和补偿。”他巧妙地将“条件”换成了更委婉的“补偿”。

朱由检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了然。他当然知道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他抛出这个想法,本就是一次试探性的“招商引资”。他并不急于立刻得到肯定答复,只要种子播下去,就有生根发芽的可能。

于是他故作深沉地点点头,摆出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情:“朕自然知晓此事关重大,非旦夕可决。朕只是先行提出此议,诸位可先将朕的意思,详细传达给能做主的人。告诉他们,大明幅员辽阔,物产丰饶,市场巨大。若愿雪中送炭者,朕必待之以诚,将来海贸通商,自有厚报。”

但朱由检今日召见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方设法先弄些现钱到手。既然贷款和开港两件事都需旷日持久的讨论,远水难救近火,他便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更“直接”的方案:

“诸位皆有心在这广传福音,朕亦深知尔等之志。”朱由检语气温和,仿佛在替对方着想,“然我中华自有法度礼俗,于京畿之地广建泰西庙宇,恐非易事,亦需有所规制。”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几位传教士的神情,继续道:“然朕感念尔等诚心,或可特予恩典。这样吧,朕特许在京师及近畿之地,筹建二十座……嗯,教堂。由尔等各自认建,每建一座,朕便收取特许捐输两万两白银,此捐输可充作朕整饬武备、抚恤灾民之用。此乃善举,两全其美。”

朱由检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收取的不是准入费,而是对方为大明公益事业做出的“自愿捐赠”。他甚至巧妙地运用了“特许捐输”这个词。

“名额有限,仅此二十之数,先认先得,建完即止。”他最后补充道,活脱脱将神圣的传教事业,变成了一场限量版的“特许经营权”拍卖。

这番操作,将宗教热情与现实的金钱交易直接挂钩,再次让几位传教士瞠目结舌,内心五味杂陈——这位大明皇帝,真是把“搞钱”的智慧发挥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汤若望、罗雅谷等人闻言,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他们万万没想到,传播上帝福音的崇高事业,在大明皇帝这里竟然变成了一桩明码标价、限量抢购的“生意”!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还是较为熟悉中国官场规则的汤若望率先开口,他语气艰难地说道:“尊敬的陛下,您的恩典……令我等待遇殊隆。只是,这每座教堂两万两的‘特许捐输’……数额巨大,我等皆乃侍奉上帝之人,并非豪商巨贾,恐怕……”

“诶——”朱由检立刻打断他,一副“我很理解,但规矩不能坏”的表情,“朕深知诸位教士清贫,然此捐输非为朕之私欲,实为助朕强兵赈灾,亦是尔等融入中华、广结善缘之契机啊。”他巧妙地将收费与“做善事”、“本地化”捆绑在一起。

“再者,”朱由检话锋一转,开始画饼,“一旦教堂落成,尔等便可正大光明地宣讲教义,吸引信众。届时,还怕没有虔诚的富商官宦捐助善款吗?眼光需放长远些。”这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后续运营和回本了。

最终,对传播福音的极度渴望压倒了疑虑。几位传教士交换了眼神,由汤若望代表众人,以一种近乎壮士断腕的语气躬身道:“陛下圣意,我等……尽力而为。只是恳请陛下能给予些许时日,容我等书信各方,筹措款项。”

“准了!”朱由检大手一挥,心情愉悦。他又做成了一笔“无本买卖”,仿佛已经看到四十万两白银在向他招手。至于这些传教士如何去凑这笔巨款,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问题了。

一场前所未有的“教堂特许经营权拍卖会”,就在大明皇帝的乾清宫里,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达成了初步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