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哭丧嘉定伯府(2/2)
但问题在于,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位朱由检,骨子里压根就没把自己当成传统意义上的“天子”。
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丝毫没有“皇帝必须端着的”、“天家颜面重于一切”的沉重包袱。在他看来,解决问题远比维护一种虚无缥缈的“体面”来得重要。
他的逻辑简单又“无赖”:你周奎不是仗着身份,死皮赖脸,用撒泼来逼我就范吗?好啊!那我就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撒泼,我比你更会撒泼!你哭闹,我比你嚎得更响!咱们就看谁先扛不住这份“丢人”!
皇帝在国丈府门前敲板嚎哭,这等惊世骇俗、亘古未有的奇闻,如同插了翅膀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文武百官闻讯,惊得魂飞魄散,哪还坐得住?立刻呼啦啦全跑过来了。
转眼间,周奎府邸门前原本看热闹的百姓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跪了一地的朱紫大员。
诸位阁老、尚书、侍郎、御史们,围着皇帝的“哭丧队”,苦口婆心,磕头作揖地劝解,场面混乱又滑稽。
“陛下!陛下!万乘之尊,岂可如此啊!”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陛下快请回銮吧!”
“此非人君之行,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在一片混乱的劝谏声中,朱由检一眼就瞥见了匆匆赶来的“罪魁祸首”之一——孙传庭。
他立刻朝着孙传庭的方向,飞快地、几乎是狡黠地连眨了几下眼睛。
孙传庭正茫然于这超乎想象的场面,骤然接到天子这诡异的“眼色”,先是愕然,随即脑中如同电光火石般豁然开朗!
陛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是用极端的方式,将他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替他孙传庭扛下了所有的压力和非议!
一想到自己因清丈屯田而触怒天下豪强,陛下非但不责怪,反而用这种自污的方式来回护自己;
再联想到自己此前因国事繁忙,甚至连父亲去世都未能守孝三年……巨大的愧疚、感激、委屈和忠愤之情瞬间交织在一起,冲垮了这位铁骨铮臣的心理防线。
孙传庭再也抑制不住,竟真的悲从中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劝谏,而是发自肺腑地放声痛哭:“陛下!臣……臣万死啊!臣无能,致君父受此屈辱!臣不孝不忠啊——!!”
他这一哭,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反而把周围那些还在絮絮叨叨讲究“体统”的官员们给哭懵了,劝谏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场面变得无比诡异——皇帝带头假哭,最能干的大臣之一却在一旁真哭,这到底演的哪一出?
成基命、钱龙锡等近来得蒙圣眷、深受信赖的阁臣与部院重臣,此刻已然明了圣意。
他们眼见天子“哭”得如此“投入”,又见孙传庭已然“领悟精神”并带头悲声,彼此交换了一个无奈又了然的眼神。
得,陛下这是要把戏做足,要把这“委屈”闹得人尽皆知。
君辱臣死,此时此刻,除了陪着陛下把这出旷古奇闻的大戏唱完,还能有何选择?
霎时间,这嘉定伯府门前的情景变得更加诡异而壮观。
以成基命、钱龙锡为首,内阁的大学士、六部的尚书侍郎等高官重臣,仿佛接到了无声的指令,竟纷纷撩袍跪地,不再苦劝,而是转而加入了“哭丧”的行列。
他们一个个捶胸顿足,以袖掩面,嚎啕之声此起彼伏,虽未必真有眼泪,但那声势和姿态却做得十足。
有的哭“国事多艰”,有的嚎“臣等无能致君父蒙尘”,有的则痛心疾首于“纲纪不振”……总之,哭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再提皇帝不该哭这件事了。
一场针对国丈撒泼的反制行动,竟演变成了大明最高决策层集体在勋贵府邸门前进行的公开行为艺术般的嚎哭表演。
周奎站在自家门口,看着眼前这满地的朱紫大员和当中那位还在抽噎的皇帝女婿,彻底傻了眼,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立刻晕过去。
皇帝这一出毫无预兆的“哭丧”,把周奎气得是吹胡子瞪眼,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京城勋贵圈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见过、甚至想象过这等场面?
当朝天子,竟然能如此豁得出去,丝毫不要那皇家颜面,跑到他这臣子兼老丈人的家门口来干嚎撒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训斥或施压了,这简直就是无赖行径,是把他周奎架在火上烤,还要问他热不热!
周奎只觉得一股浊气直冲顶门心,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更让他气得几乎魂飞天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去见周家列祖列宗的是——那司礼监秉笔太监、皇帝的心腹王承恩,竟还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凑到他跟前,低声却清晰地传达了又一道口谕:
“嘉定伯,皇上哭了这半晌,耗费精神,龙体乏累,着您府上即刻备些精细吃食,皇上要用些点心,垫垫饥。”
饿了?!还要在他家吃饭?!
听到这吩咐,周奎只觉得胸口猛地一窒,那口气差点就没喘上来,手指哆嗦着指向那还在那“抽噎”的皇帝女婿,又猛地收回捂住自己的心口,身子晃了两晃,全靠身后家仆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当场晕厥过去。这简直是欺人太甚!跑来门口哭丧不算,还要吃垮他家不成?!
这不,朱由检还真就领着那帮刚刚演完“哭丧”的太监侍卫,以及一众哭得官袍凌乱、脸上还不知是真是泪的满朝文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嘉定伯周奎的府邸。
周奎眼睁睁看着这群“恶客”登堂入室,气得肝颤,却还得强撑着指挥仆役慌慌张张地摆设宴席,端上府里最好的酒菜点心。
皇帝高踞主位,文武百官依序惴惴不安地陪坐两侧,这顿饭吃得是古今罕有,气氛诡异至极。
朱由检却浑若无事,仿佛刚才在门口嚎啕的根本不是他,吃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甚至还能点评两句“岳丈家的厨子手艺不错”。
待到他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撂下筷子,这才大摇大摆地起身,在一众臣子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以及周奎那几乎要喷出火却又不得不强行压抑的注视中,招呼上自己的仪仗,摆开全副銮驾,威风凛凛地打道回宫去了。
只留下嘉定伯府一片狼藉,和那位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损失了美味佳肴还赔尽了老脸的国丈大人,对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浑身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