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想要自杀的崇祯皇帝(2/2)

只是这顿御膳,恐怕谁也无心品味,注定要吃得如坐针毡。

“外面情况如何?”朱由检埋着头,近乎机械地将米饭扒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目光并未抬起,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回陛下,局势暂且稳固,虏骑已退至安全距离,京城之围暂解。”

成基命立刻放下碗筷,恭谨地回答。他略一沉吟,字斟句酌,唯恐哪句话不慎又刺激到眼前这位刚刚平静下来的君王:“孙督师正在亲自登记核算各部队战功,准备按功勋发放赏银,以安军心、励士气。满总兵处,臣等也已派人携银帛前往慰抚,并从京营后备中抽调了部分可靠青壮,为其补充折损的兵员,助其尽快恢复战力。”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皇帝的反应,见朱由检只是默默咀嚼,便继续谨慎地补充道:“经此一役,将士们皆知陛下厚赏重恤,感念天恩,虽经波折,然士气……犹可用。”

吉甫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朱由检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依旧盯着碗里的饭菜,声音沉闷。

这次接过话茬的是李标。他同样立刻放下碗筷,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格外谨慎:“回陛下。乔尚书正在刑部亲自督办,全力追查此事,不敢有丝毫懈怠。目前虽尚未水落石出,但初步勘验……已可断定,西直门囚犯暴乱及冲击城门一事,绝非意外或疏漏所致,实乃……乃人为精心策划。”

“那些个胡乱开炮的混蛋呢?”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三人。

一直埋头扒饭、试图减少存在感的钱龙锡,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惊得浑身一颤,几乎是弹跳着站了起来。他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仓促间咽下,噎得他脸颊泛红,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陛下…孙督师…孙督师的人赶到炮位时…那、那些炮手…早已不见了踪影…”

朱由检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了几分,胸膛开始明显起伏。钱龙锡吓得大气不敢出,慌忙补充道,声音因急切而更加磕绊:“督师…督师已下令彻查!相、相信很快…”

“让稚绳快点!” 朱由检不耐烦地打断他,“朕要结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臣等即刻去催!” 钱龙锡如蒙大赦,连连躬身,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朱由检独自瘫在那张宽大冰冷的御椅里,他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还能有谁?

除了那些被他用刀子生生从身上剜下大块肥肉的勋贵豪强,除了那些在“坚壁清野”中被他抄家破门、结下血海深仇的皇亲国戚,谁还能有这般通天的能耐?

谁还能在京城守备森严之际,精准地策动天牢囚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城头火炮调转炮口轰向自己人?这绝非一时起意,而是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致命一击!

他能立刻派他的曹化淳、他的李若琏去抓人吗?在这个皇太极大军还未远遁、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军队亟待安抚的时刻?在这个他刚刚用尽手段才勉强维系住脆弱平衡的节点?

不能。

他比谁都清楚,就算此刻他不管不顾,下令东西厂和锦衣卫倾巢而出,去查,去抓,去拷问,最终大概率也只能抓到几个无足轻重的替死鬼。

真正的幕后黑手,早已擦干净了手,隐匿在重重帷幕之后,或许正带着讥讽的冷笑,等着看他这位“暴戾昏聩”的皇帝再次失去理智,掀起大狱,将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局彻底推向万劫不复。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自破关南下以来,他皇太极几时被打得如此狼狈?一路势如破竹,掠地千里,明军望风披靡,何曾想过竟在这北京城下,在他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之时,被硬生生扳回一局,逼得他不得不暂避锋芒!

此刻,后金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白日里那震耳欲聋的炮响、关宁铁骑决死的冲锋、白杆兵如林的枪阵,尤其是那几发莫名其妙却致命地轰散了满桂军的“乌龙炮火”……,仍在他脑中反复上演。

良久,皇太极才缓缓开口:“好……好得很!这北京城,还真是藏龙卧虎,给朕备下了一份‘厚礼’!”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好一个袁蛮子!好一个秦良玉!还有那老而不死的孙承宗!”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尤其是在几位负责主攻方向的贝勒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审视,“朕倒是小瞧了他们!更小瞧了这明朝皇帝……竟能将这些各怀心思的虎狼之辈,勉强捏合到一起,咬下朕一块肉来!”

“还有那几炮……哼,打得真是‘巧’啊!”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讽与怀疑,“若非那几炮‘及时’轰散了满桂,乱了明军阵脚,我等今日想要脱身,怕是要付出十倍代价!这究竟是老天助我,还是……有人比朕更不想看到那明朝小皇帝赢这一仗?”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诸贝勒心中激起层层波澜。他们都不是蠢人,自然听出了大汗的弦外之音——明朝内部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浑!

正当帐内气氛因白日的挫败而压抑时,汉军将领高鸿中趋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大汗,末将有一计,或可兵不血刃,为大汗除去那袁崇焕、孙承宗等心腹之患。”

皇太极身体微微前倾,被勾起了兴趣,面上的阴霾稍散:“哦?高将军有何妙计?速速讲来。”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高鸿中身上。

“是!”高鸿中略一整理思绪,语气笃定地说道:“要除掉袁崇焕,撬动明廷根基,其实未必需要我军将士再付出巨大伤亡。此计可分三步,层层递进,旨在攻心。”

“其一,大汗可于城外暂且驻兵,每日派精骑轮番至城下挑战。然有一条:专挑其他各镇兵马厮杀,,唯独……对袁崇焕的关宁军,避而不战,甚至可稍作退让,显出几分‘默契’或‘忌惮’。此举无需多久,三五日内,京城上下必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无数张嘴巴议论——为何独独不战关宁军?”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皇太极的反应,见其若有所思,便继续道.

“其二,待这‘独不战袁部’的疑云发酵几日,大汗可精心挑选一能言善辩之心腹为使者,携一封议和文书,去找那崇祯皇帝。文书条件务必苛刻至极,索要巨额金银、粮帛,甚至割让土地,俨然一副胜利者姿态。但关键在于,使者‘不慎’透露出口风,或让文书‘意外’被截获的部分内容暗示:此议和之契机,乃因我军与‘袁督师’已有‘某种默契’。”

“其三,”高鸿中声音压得更低,“在此之后,大汗可果断引兵后撤三十里,甚至五十里,做出暂缓攻势、等待‘议和’结果的姿态。这退兵之举,在明朝君臣看来,绝非我军力有不逮,反而更像是……像是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后的暂时休兵!”

正当高鸿中准备继续阐述此计后续如何引发明朝内部猜忌链时,皇太极却眉头紧锁,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怀疑:“计策听起来巧妙,但那朱由检又不是无知蠢物,朝廷亦非无人,如此明显的离间之计,他们怎会轻易上当?若被识破,岂不徒增笑柄?”

皇太极话音未落,另一位汉人将领鲍承先立即起身,躬身接口道:“回禀大汗,大汗有所不知。明廷积弊已深,其最大命门不在外,而在内!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早已是常态,派系林立,互相倾轧,皆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鲍承先的声音带着对故国官僚体系的深刻洞悉和一丝讥讽:“且其中不乏投机钻营、渴望幸进之辈。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尤其是袁崇焕这等手握重兵、圣眷正隆又特立独行之人,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其功,嫉恨其权!

只需要一个由头,一个猜测,捕风捉影,夸大其词,必欲将其拉下马而取而代之。崇祯皇帝年轻性急,猜忌心重,身处深宫,所能倚仗者无非这些奏章和身边近侍之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就算他起初不信,说的人多了,疑窦自然丛生。届时,根本无需我等再做更多,明廷自会替大汗您……清理门户!”

“好……好一个‘自会清理门户’!说得好!”他低沉的笑声在帐中回荡,目光扫过献策的高鸿中和剖析要害的鲍承先,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利用,“既然如此,我等便依计行事。此番就算不能竟全功,能在他朱家朝堂里种下这颗猜疑的种子,让他自断臂膀,也是大赚!”

他顿了顿,笑声变得更加张扬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笑话:“就算此计败露,被那明朝小皇帝和他的臣子看穿又如何?朕在他们口中,本就是个茹毛饮血、不通教化的蛮酋!再添一条‘拙劣反间’的罪名,又有何妨?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