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张良计过桥梯(2/2)

他开始理解了祖父万历皇帝那种“眼不见心不净”的消极抵抗。面对一个无法说服、无法调和、只会不断用道德文章和极端行为向你施压的官僚集团,上朝还有什么意义?除了给自己添堵,看一群人表演忠臣死谏的戏码,还能得到什么?

但朱由检是一般人吗?哪能啊。消极过后,这位爷也被逼的发绝招了。

“行!你们不是要学比干,要死谏,要给朕来个尸谏吗?好!朕成全你们这份‘忠义’!朕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头铁,还是朕的办法多!”

皇帝一声令下,宫中的太监和工匠们立刻忙碌起来。次日清晨,当文武百官依序步入奉天门,准备参加早朝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只见那往日庄严肃穆、蟠龙飞舞的大殿金柱,此刻从上到下,都被厚实柔软的新棉絮和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原本坚硬冰冷、曾撞死过御史的柱子,此刻变得蓬松柔软,活像一个个巨大的、等待拥抱的棉垫玩偶。别说撞死,就是全力冲过去,恐怕也只会陷进棉花里,顶多蹭一鼻子灰。

“这……这成何体统!”老臣们痛心疾首,指着那些被包裹得滑稽可笑的柱子,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金殿之上,如此儿戏!国之威严何在啊!”不少官员觉得斯文扫地,简直不忍直视。

然而,这还没完。

更让他们崩溃的是,皇帝似乎觉得光包柱子还不够“体贴”。过了几日,他们发现,连那沉重的、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殿门,竟然也被卸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悬挂下来的厚厚的棉布门帘!

朱由检的逻辑简单粗暴且有效:你们不是喜欢撞柱子、甚至威胁要触阶而死吗?朕把柱子包起来。你们是不是还想试试撞门?朕把门也拆了,换成软帘子!看你们还怎么死!

这一系列操作,堪称物理层面上的“杜绝死谏”,将一场原本悲壮严肃的政治抗争,硬生生变成了一场近乎荒诞的闹剧。

从此,南京的早朝画风彻底突变。

官员们依然可以出列弹劾,依然可以声泪俱下,依然可以慷慨激昂。但当他们情绪激动、试图以头抢地来增加说服力时,所能接触到的,不是冰冷坚硬的金柱玉阶,而是蓬松柔软的棉花和锦被。那股子悲壮决绝的气氛,瞬间就被这软绵绵的触感化解得无影无踪。

甚至有一次,一位老御史情绪太过激动,猛地朝一根包棉花的柱子冲去,结果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被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拔”出来时,官帽歪斜,头发上还沾着几缕棉絮,场面尴尬至极,引得几个年轻官员差点憋不住笑。

南京朝堂上那出“棉花包柱、拆门换帘”的荒诞大戏,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南直隶。当消息传到李振彪、孙昌祚、吴大有、赵信这四位“金刚”耳中时,他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非但没有觉得皇帝胡闹,反而感到一股热血直冲颅顶,激动得难以自持!

李振彪正在和州督促屯田,闻讯后,他对着南京方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眶发热,对左右道:“陛下!陛下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被那帮酸腐逼到了何种境地,才出此下策啊!陛下为了我等,竟自污圣名,行此……行此奇计以堵天下悠悠众口!我等若不能尽快清丈出万亩良田,练出精兵,还有何面目见陛下?!”

从此,他督促清丈的力度又加三分,恨不得把和州地皮都刮下一层来。

孙昌祚在常州的新兵大营里得知消息,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俺就知道!陛下是明君!是护着自己人的!看看!为了保咱们,连金銮殿的柱子都包起来了!儿郎们!都给老子往死里练!谁要是偷懒,对得起陛下那片棉花吗?!咱们得给陛下长脸!”

新兵们的操练强度瞬间又提升了一个等级,哀嚎遍野。

吴大有在应天府的校场上,听闻此事后,沉默了片刻,随即下令全体集合。

他站在点将台上:“你们都听到了!陛下为了我等在前方做事,独自在朝堂上承受了何等压力!甚至不惜……不惜如此!我等唯有竭诚效死,以报君恩!今日操练,加倍!”

他麾下的士兵们虽然苦不堪言,但一种“陛下与我等同在”的悲壮感油然而生。

赵信此刻正焦头烂额地整顿着广德、镇江两卫,听到这个消息,他愣了半天,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然:“陛下圣恩,天高地厚!竟为我等做到如此地步!老子要是再收拾不了广德卫这帮兵痞,平不了这边的账,老子就不姓赵!”

他整治旧军的手段变得更加铁腕无情,效率倒是奇高。

这四位爷,完美误解或者说选择性理解了皇帝此举的无奈与消极意味,将其解读为皇帝为了庇护他们而进行的“悲壮抗争”和“无声的支持”。

这种解读让他们感激涕零,同时也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更加肆无忌惮、大刀阔斧地推行他们的“新政”,惹出的麻烦自然也与日俱增。

而唯一看透了皇帝那点“破罐子破摔”心思的荆本澈,在得知朝堂上的闹剧和自己手下四位大将打了鸡血般的反应后,独自一人在巡抚值房里,对着满桌子的告急文书和弹劾副本,发出了长达一炷香时间的、意味不明的苦笑。

“陛下啊陛下……您这可真是……釜底抽薪啊……”他揉着几乎要爆炸的太阳穴,“您倒是图个清静了,用棉花把言路给‘堵’上了。可您这四位爱将,这下可是撒了欢了!他们这是要把天捅破,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啊!”

荆本澈仿佛已经看到,更多、更烈的弹劾风暴虽然无法在朝堂上撞死,却会化作更多的奏疏、更阴柔的抵制、更复杂的麻烦,最终都会堆到他这个应天巡抚的案头。

他长叹一声,认命般地拿起笔:“罢了罢了……陛下唱白脸,臣就得唱红脸。陛下甩手,臣就得收拾烂摊子。谁让臣是这应天巡抚呢……”

只是偶尔,他也会望着南京方向,无奈地嘀咕一句:“陛下,您下次再有什么‘奇思妙想’之前,能不能先跟臣通个气……臣这心脏,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