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第一个冬天(1/2)

招兵站设在柳条沟屯东头的关帝庙里。

庙是前清光绪年间修的,三间正殿,两间偏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头夯土和草秸混的芯子。正殿里那尊关公像早就没了,现在供桌上摆着块木牌子,用毛笔写着“东北抗日义勇军第三独立支队招募处”,纸是糙黄的毛边纸,墨倒是好墨,在昏沉的光里泛着青光。

殿里生了三个炭盆,可还是冷。十六岁的小文书张明义坐在靠门的位置,冻得不停跺脚,呵出的白气在笔尖前凝成小水珠,又被他用袖子擦去。他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花名册,已经写了七页——这是支队打出番号后,在平原地区公开招募的第一天。

“姓名?”

“王、王有福……”

“年龄?”

“虚岁二十一。”

“哪里人?”

“就这儿,柳条沟屯往西五里,小王庄的。”

张明义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破棉袄破得露了絮,袖口油亮亮的,一张脸冻得发青,但眼睛很亮,是那种饿久了的人看见饭食时才有的光。

“为啥要当兵?”

王有福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被问这个。他搓着开裂的手,声音低下去:“家里……没粮了。爹去年给日本人修炮楼,让塌方砸断了腰,躺炕上大半年,开春没熬过去。娘带着弟妹改嫁到北边了,我……”

他没说下去。但张明义懂了,笔尖在“从军缘由”一栏停了停,写下两个字:吃粮。

一天下来,这样的名字记了四十七个。有像王有福这样活不下去的农民,有从县城逃出来的学生——他们大多戴着眼镜,说话文绉绉的,问“你们支队有多少书可读”;还有三个是原东北军的溃兵,瘦得颧骨凸起,但走路时腰板还下意识挺着,一看就是老兵油子。

傍晚时分,杨帆来了。

他没骑马,只带着警卫员小陈,两人踩着没踝的雪从屯子西头走来。招兵站门口的哨兵刚要敬礼,杨帆摆摆手,径直进了庙门。

“怎么样?”

张明义“啪”地站起来:“报告司令,今天登记四十七人,其中三十五个农民,七个学生,五个溃兵。初步筛选淘汰了九个——年纪太大或太小,还有两个一看就是抽大烟的。”

杨帆翻看着花名册,手指在那些名字上划过。半晌,他问:“有人问咱们是什么队伍吗?”

“有。”张明义说,“学生们问得最多。我说是抗日队伍,接受国民政府领导,但不受他们直接指挥。有个戴圆眼镜的学生追问,那到底听谁的?我说听老百姓的,听良心的。”

杨帆抬眼看了看这小文书:“答得好。”

他走到殿外。雪下得小了,暮色四合,屯子里升起几缕炊烟。关帝庙前的空地上,新招来的几十号人正排队领晚饭——每人两个杂面窝头,一碗能照见人影的山药粥。但没人抱怨,都埋头吃得呼噜响。

“司令。”周政委从偏房出来,手里拿着几份文件,“李庄的李守业派人送来二十石高粱,说是劳军。还有,维持会的周会长托人捎话,想请您明天去他家里‘叙叙旧’。”

杨帆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李守业?就是那个有五百亩地、三个儿子两个在伪满县公署当差的李守业?”

“是他。”

“高粱收下,写个收据,盖上咱们的章。”杨帆说,“至于周会长嘛……告诉他,叙旧就不必了,但支队想在镇上设个临时医疗点,需要他帮忙找两间临街的房子——租金按市价给。”

周政委会意一笑:“既给面子,也划底线。”

“咱们现在有了番号,是‘合法’武装。”杨帆望着暮色里那些捧着碗的新兵,“地主老财想两头下注,维持会的汉奸想留条后路——这些心思,咱们都可以利用。但有一条:粮食可以收,方便可以让,原则性问题寸步不让。”

正说着,铁柱从屯子北头大步走来,脸色铁青。

“司令,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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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柱说的“事”,发生在招兵站后面临时搭的体检棚里。

所谓体检,其实就是脱了上衣看看有没有疥疮,走两步瞧瞧是不是瘸子,再问问有没有咳血的毛病。但就在这简陋的流程里,支队保卫科的科长陈树人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人。”陈树人把杨帆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自称是从沈阳逃出来的铁路工人,可虎口和食指内侧没有老茧——那不是搬道岔、抡大锤该有的茧子。我故意用日语说了句‘把衣服递给我’,他下意识就伸手了,虽然马上反应过来,但那个动作骗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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