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浪吞天火审判至(2/2)
这一声充满原始恐惧的咆哮,撕裂了眼前火山轰鸣下的绝望背景音。顺着他手臂和镜头颤抖的方向望去,一幅超乎理解极限的景象展现眼前——那片无垠的、作为倭未国屏障的深蓝海水,正被一股无法想象、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从大陆架边缘狠狠抽走!海岸线以肉眼可见的、疯狂的速度向后退缩!海水急速退去,像舞台上的幕布被猛然拉开,暴露出从未见过天日的、巨大的、湿漉漉的海床。那上面布满扭曲的礁石、纠结的海藻和无数惊恐挣扎、徒劳蹦跶的海洋生物,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空旷寂静。风,从未如此腥咸刺鼻,夹杂着一丝海床深处淤泥的腐败气息。退去海水留下的,是死寂和空阔。那是毁灭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前深沉的呼吸。
“来了……深海压力异常……能量峰值……破纪录……”石川的脸彻底失去了人色,变得像脚下的火山灰一样惨白灰败。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手中记录着实时数据的平板电脑举到我们面前,屏幕上的曲线已经彻底疯狂,数字在极限值上定格跳动。他指着那条冲上图形顶端的垂直线,声音只剩下气若游丝的、预知死亡的回声:“是它……它来了……”
时间仿佛静止。死寂,比刚才退潮时的死寂更加凝滞、更加冰冷,如同万年冰窟封锁了心脏。紧接着,东方,那片海天相接的、令人胆寒的空旷尽头,一条线悄然出现。起初只是一道模糊的灰色影子,极远,极薄。但它移动的速度快得超越了理解,带着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绝对力量感,朝着我们、朝着残存的基地、朝着整个北海道沿岸推进!它在视野中迅速膨胀、拔高,越过高耸但此刻显得无比渺小的防波堤,越过那些如同漂在水面上的火柴盒般的码头设施……越来越近,越来越高!最终,它在我们的瞳孔里,凝固成一道仰头也无法窥其全貌、高达天际的、浑浊的、由亿万吨海水和毁灭意志构成的死亡绝壁!
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寂静终于被彻底粉碎!
海啸来了。
那是山崩海裂、行星怒吼般的恐怖声浪!带着彻底碾碎一切阻碍的意志,猛地撞入我们的感官!那堵庞大无比的水墙,以灭绝一切生灵的姿态,狠狠地拍在了海岸线上!
撞击!
感觉脚下的整个大陆都随之猛跳了一下!大地在悲鸣!远处那仍在燃烧、如同地狱标志物的钢铁基地残骸,首当其冲!如同一个顽童堆砌在海边的沙堡,被一股滔天巨浪无情地、瞬间彻底拍平!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冲击力,将成片的建筑残骸、无数撕裂扭曲的钢铁构件、沉重的混凝土块、像玩具一样翻滚的集装箱、粗大的断裂管道……以及在那缝隙中,更多的、来不及看清却瞬间粉碎在视网膜底的、微小的人形轮廓……全部卷入那毁灭性的浊流之中!海水不再是温柔的生命之源,它变成了狂暴无比的搅拌器、粉碎机、碾压机!海水与被它吞噬的一切互相撕扯、搅动,形成一个疯狂旋转、混乱无比的巨大漩涡和混合着致命碎片的浪头,翻滚着、咆哮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毫不留情地越过刚刚塌陷的工业废墟,向着北海道富庶的内陆平原——曾经的港湾、城镇、农田——汹涌奔腾而去!那浑浊的巨浪前锋,带着毁灭的轰鸣,裹挟着来自基地深处最阴暗角落的残骸碎片——扭曲变形的车辆、断裂的巨大管道、印着危险标志的罐体碎块、辨认不出原状的钢筋铁骨,还有那些在浑浊浪花中一闪而过的、足以让心脏瞬间麻痹的暗沉团块……它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凶猛地涌上了我们此刻所站的这片高地的坡脚“爬!往上爬!快!”和平使者的喉咙彻底破音,嘶吼变成一种非人的呐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都像原始的穴居人遇到了灭顶洪灾,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在湿滑泥泞、碎石遍布的斜坡上疯狂攀爬!尖锐的石子割破了手掌和膝盖,冰冷的泥水呛进口鼻也没人去理会,眼中只剩下头顶那似乎还能提供最后庇护的高点。脚下,那冰冷、粘稠、带着死亡咸腥和莫名铁锈味的海啸舌头,已经贪婪地舔舐到了我们的鞋跟、脚踝,那种刺骨的冰冷和死亡的拉拽感直冲脑髓!
终于!当我们连滚带爬地挣扎上这片小山坡真正的最高脊背,如同搁浅的鱼般大口喘气时,惊魂未定地向下望去——
方才站立的那片区域,已经彻底被沸腾的、翻滚着死亡黑泥的汪洋吞噬、覆盖。就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它便永沉海底。视野所及,只剩下一片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浊浪之海。海面上浮沉的,不再是渔船的舢板,而是文明的碎片:断裂的屋顶,如同棺盖般翻动的预制板,随波漂浮的车辆残骸,扭曲成奇形怪状的管道,以及更多无法辨认、却每一次翻滚都带来撕裂心脏般痛苦的物件。昔日那庞大的工业要塞,连同其中无数未能逃脱的身影;海岸线上连绵的港口、城镇;所有曾经在此生根的人造物的喧嚣与傲慢;所有生命的痕迹……都被这狂暴、冰冷、无边无际的漆黑汪洋无情地抹平,再也寻不到一丝曾经存在的证明。
凯瘫靠在身后唯一幸存的、被摧残得只剩下半截树桩的树干上,双手依然死死托着沉重的相机,但手指已完全僵硬,忘了按动快门。他脸色灰败,冷汗混合着泥浆不断从脸上滚落,嘴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空洞失焦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半个陆地的漆黑水面,仿佛灵魂也被抽走了一部分。石川直接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他失神地看着膝盖上摊开的平板电脑,屏幕上电子地图的区域显示清晰得刺眼——“札幌函馆”等北海道重要沿海地区的标识,此刻已经被代表沉没的、冰冷的深蓝色彻底覆盖。他仿佛无法理解这景象,手指神经质地用力抠抓着地上潮湿泥泞的土壤,指缝里塞满淤泥,像是想从那绝望的深黑里,再掘出一星半点干燥的现实土地证明。琳,这位经历无数艰难调查始终能保持坚韧理智的医学研究者,终于崩溃了。她猛地抱住身旁和平使者的手臂,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压抑着,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报告……是我们……那份报告……是它点燃了这一切?引来了……这一切?”
天地间,只剩下海水在无数淹没的残骸缝隙中来回冲刷、呜咽的声响。那声音低沉、粘稠、充满冰冷的绝望,像无数冤魂最后的控诉,又像疲惫不堪的大地沉重的喘息。浩劫之水的余威在低洼处不甘地反复冲刷、拉扯,每一次浑浊的浪头退下斜坡,都似乎拖拽出一些令人不忍卒视却又无法移开目光的模糊轮廓。目力所及,唯有一片混沌的、象征着死亡与彻底清洗的水世界。和平使者没有立刻回答琳的询问。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将整个身体都面对着那片死寂的、如同巨大坟墓般横亘眼前的浑浊汪洋。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在铅灰色的、死气沉沉的天光映衬下,变得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幽暗黑洞,里面凝聚着一种穿透生死、沉重到无法化开的复杂情绪——那里有对瞬间被碾碎的无数生灵最深邃的悲悯;有对如此恐怖自然伟力最原始的敬畏;或许,还有一丝审视我们自身行为在命运长河中投下的那颗石子的复杂沉思。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毁灭后的死寂。
铅灰色的苍穹沉重得如同凝结的绝望,依旧笼罩着劫后的世界。和平使者的指尖落下,水面上漂浮的某个巨大残骸悄然无声的翻转。那是一块曾经镶嵌在基地最高主控楼顶的、厚重的、装饰着企业徽标的预制建材,断裂的边缘如同利齿刺目地指向高空。它旋转着,沉默地,一点点沉入下方那浑浊的、吞噬了钢铁森林和半个北海道的无光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