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嬴娡看歪书（2/2）

看歪书。沉迷于虚幻的话本世界。

这比单纯的消沉更让她心惊。这表示嬴娡不仅在逃避现实，更是在主动地从那些脱离实际、甚至有些极端的故事里寻找精神寄托和情感代偿。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嬴芜的心沉了下去。她不再理会姬雅惊慌的眼神，快步走到窗前，猛地伸手，“唰啦”一声，将所有厚重的、用于遮光的帘子尽数拉开！

“不要——！”

午后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瞬间刺破昏暗，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躺在床上的嬴娡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像是一只习惯了黑暗的鼹鼠骤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猛地用袖子遮住眼睛，整个人蜷缩起来，向床内侧躲去，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而剧烈地颤抖，表现出一种极度的恐惧与抗拒。

那不仅仅是慵懒，那是一种病态的、对光明的排斥。

嬴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害怕极了。

她印象中的八妹，或娇嗔，或任性，或强撑镇定，但永远是鲜活的，带着勃勃生机。可眼前这个蜷缩在光影里、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阳光都害怕的人，让她感到一种源自未知的寒意。

而比这寒意更刺骨的，是随之而来的、巨大的恐慌。

嬴娡是整个嬴家的主心骨啊！

二姐嬴芷远在边关，肩负军国大事，不可能时时顾及家里。家族内部的运转、人情往来、产业维系，明面上的掌家人，就是嬴娡夫妇。可赵乾……他能力再强，终究是入赘的女婿。在这个重视血脉宗法的世道里，真正能代表嬴家、名正言顺执掌中馈、凝聚族人的，只能是身上流着嬴家血的嬴娡！

她是旗帜，是象征，是家族内部稳定的基石。

可现在，这块基石正在自己崩塌。

她沉迷于虚幻的话本，逃避现实，抗拒阳光，精神状况明显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如果她倒下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外有赵乾支撑或许一时无虞，但内里呢？人心会不会散？那些早就对嬴家虎视眈眈的族亲会不会趁机发难？

再这样下去，嬴家早晚得完。

二姐拼命挣下来的这份家业，还有这背后的荣耀，难不成就这样任其轰然倒塌？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嬴芜的心脏，让她浑身寒冷，后怕至极。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嬴家这棵大树真的倒了，她这个依附其上的、默默无闻却无忧无虑的嬴家老六，又将何去何从？

她看着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第一次感受到了远超个人喜怒的、沉重的家族命运压在了肩上。她不能再沉默，不能再旁观了。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把嬴娡从这潭泥沼里拉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嬴芜站在嬴娡病榻前，看着眼前这脆弱不堪的八妹，思绪却飘回了二十几年前，那个尚且贫瘠的嬴家。

那时，嬴家不过是这嬴水镇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家子泥腿子出身，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大的盼头不过是风调雨顺，多收几斗粮食。谁也不敢想，日后的泼天富贵和赫赫威名。

可也不知道是嬴家哪座祖坟冒了青烟。

就在二十几年前，嬴娡出生那日，据说是霞光满天，有云鹤盘旋不去。镇上的老秀才拊掌称奇，说这是 “福星降世”的吉兆。（这是嬴芜长大以后听到的，她个人认可的版本。事实是黑龙盘旋，众人不知是吉是凶。）这缥缈的预言，如同一点星火，落在了嬴家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虽然当时依旧清苦，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似乎真的随着这个女婴的啼哭，悄然种下。

然而，真正将这点星火燃成燎原之势的，是十几年后，那个比嬴娡更早展现出惊人叛逆与生命力的二姐——嬴芷。

嬴芷性情刚烈，桀骜不驯。她不顾一切反抗世俗，坚持不接受父母的安排（想必是寻常的嫁人生子）。即便是跑出去住破庙，也要抗争到底。她就像一团野火，烧掉了桎梏，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嬴水镇，奔向未知的国都。

在国都，她误打误撞，竟凭着天赋和一股狠劲，成了国画院的画师。一个乡下泥腿子家的女儿，跻身清贵之地，已是传奇。然而命运再次转折，后来她再次遇事国画院待不下去了。

换作旁人，恐怕早已心灰意冷。可她是嬴芷。

她就凭着自己那股摔不烂、打不死的韧劲，愣是投身军旅，以一介女子之身，在男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当上了将军！

嬴芷，为整个嬴家争来了满门荣耀。

她的成功，不仅仅是个人的功成名就，更是彻底改变了嬴家的门楣和命运。从此，嬴家不再是普通的庄户，而是将军故乡府邸，是这嬴水镇乃至整个郡县都无人敢小觑的显赫门第。

想到此，嬴芜的心更加沉重。

二姐嬴芷，如同嬴家在外征战的利剑，开疆拓土，撑起了门面。

而八妹嬴娡，本应是守护这荣耀内部、稳定家族根基的基石。

可如今，利剑远在天边，基石却将倾颓。

这由两代姐妹奇崛命运共同构筑的嬴家大厦，难道真要因为内部的腐蚀而轰然倒塌吗？

嬴芜看着嬴娡，眼中不再是单纯的害怕，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关乎家族存续的责任与恐惧。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姐挣来的荣耀，毁在八妹的消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