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囚神之舞(2/2)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响彻内殿!地面上、空中,所有隐藏的符文骤然亮起,爆发出刺目的、带着不祥血色的光芒!无数道由法则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暗金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虚空中激射而出,瞬间缠绕上晴雨化身的四肢、躯干,甚至试图侵入她的神念!
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禁锢之力瞬间降临,将她这具化身与本体之间的联系强行压制、隔绝!
舞蹈停止了。
内殿中,只剩下符文闪烁的光芒和锁链轻微摩擦的声响。
拉尔跪在法阵中央,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他华美的舞衣,顺着额角滑落。他抬起头,望向被无数暗金锁链束缚在空中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的女神化身。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温顺、恭谦,也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燃烧着的、令人心寒的、扭曲到极致的……爱慕与占有。
“对不起,吾神……”他的声音因为脱力和激动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我……别无选择。”
“请您……留下来。”
晴雨感受着化身被强行禁锢的凝滞感,看着下方那个她一度觉得“熟悉”,此刻却感到无比陌生的年轻主祭,心中涌起的,并非完全是愤怒,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丝深沉的、仿佛触及了某个遥远记忆的……冰冷寒意。
神殿内殿,已彻底沦为一座华丽而诡异的囚笼。
暗金色的法则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古树虬根,纵横交错,将空间切割成破碎的光影。它们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寒意,不仅禁锢着晴雨这具化身的行动,更不断侵蚀、压制着她与本体之间的神力连接,让她如同陷入粘稠的琥珀,举手投足都需耗费比平日多数倍的心神。
晴雨悬浮在法阵核心,周身原本流转不息的情欲与生命光辉,因这强大的禁锢而显得有些黯淡、凝滞。她绝美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寒霜,那双能映照世间万种情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属于神明的震怒与疏离。自被禁锢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没有给过拉尔一丝好脸色,甚至连一个正眼都吝于投予。
她知道这个人类祭司对她抱有的,绝非单纯的信仰。那目光中炽热的火焰,早已超越了虔诚的界限,灼烧着贪婪与占有的欲望。作为执掌情欲权柄的神明,她见过太多类似的眼神,来自凡人,来自半神,甚至来自其他神明。大千世界,爱慕情欲女神的并非他一位,若每一个倾慕者都要回应,她的永恒生命将沦为一场无休止的、令人厌倦的情感纠葛。
更何况,他是一个凡人。
神与人之间,横亘着的是生命层次、时间尺度、乃至存在本质上都无法跨越的鸿沟。凡人的爱恋,再如何炽烈,于神明而言,也如同朝露之于沧海,短暂而微渺。
她早已过了需要依靠汲取凡人情感能量来稳固神格的阶段,与一个普通人类结合,对她而言毫无益处,反而可能沾染不必要的因果。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无论是成神前为了生存与变强而经历的虚与委蛇,还是成神后与其他强大存在基于平等或利益的情感交融,无一不是出于她自身的意愿。被迫?尤其是被一个凡人以如此亵渎的方式强迫?这是对她神格与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她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倘若这个胆大包天的囚徒,敢凭借这禁锢法阵对她行任何不轨之事,她即便拼着这具化身受损,也要让他瞬间体会到何为神怒,何为比死亡更深刻的痛苦与折磨。她有能力做到,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然而,拉尔的行为,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在成功囚禁她之后,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胜利者的得意或即将得手的贪婪。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主祭权威的、颜色深沉的袍服,却收敛了所有在外人面前的威严与冷漠。他每日都会来到内殿,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朝圣。
他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让晴雨错愕的一件事——他缓缓走到她被锁链束缚、悬浮于空中的身影前,无视那弥漫的冰冷神威与足以碾碎凡人灵魂的怒意,竟无比卑微地、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如同亲吻圣物一般,极其轻柔地,以唇触碰了她光华缭绕的脚趾所在的那片虚空。
那一瞬间,晴雨几乎要引动神力将他震开。但那动作中蕴含的,并非亵渎的欲望,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扭曲到极致的崇拜与……归属感?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他确认了自己“拥有”的权利,哪怕这种“拥有”是如此的可悲与虚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更是谨守着一个近乎变态的“界限”。他精心准备最洁净的食物(虽然神明化身无需进食),挑选最馥郁的鲜花更换殿内的装饰,用最温柔、最卑微的语气向她汇报神殿内外的事务,甚至……偶尔会低声诉说一些他内心的想法,那些混杂着爱慕、痛苦、嫉妒与不安的絮语。
他从未试图触碰她身体的其他部位,更遑论她所警惕的、更进一步的侵犯。他做过最“出格”的举动,是在一次她因长久禁锢而神念波动,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时,他如同受到巨大诱惑般,颤抖着靠近,用冰凉的嘴唇,极其快速地、如同被烫到般亲吻了一下她指尖萦绕的那缕微光。
然后,他便像犯了重罪一般,迅速退开,跪伏在地,久久不敢抬头。
晴雨心中的震怒,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愤怒依旧在,被囚禁的耻辱感丝毫未减。但拉尔这种近乎自我折磨的、小心翼翼的“侍奉”,这种将极度渴望与极端克制扭曲地结合在一起的姿态,让她在厌恶之余,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欲。
他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这样看着?守着?
这种诡异的平衡,在囚禁的第七日,被一幅画卷打破。
拉尔捧着一卷明显年代久远、气息古朴的画卷,再次来到内殿。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又隐含着一丝恐惧。
“吾神……”他声音干涩,缓缓将画卷在她面前展开,“您……可认得此画?”
晴雨淡漠的目光扫过画卷。画中是一对相拥的男女,背景是流淌的星辉。女子的容颜……赫然与她一般无二!而那男子,金发琥珀眸,笑容温暖明亮,是她记忆中完全不曾存在的面孔。
她心中猛地一震!这画像从何而来?为何与她如此相像?她可以肯定,自己绝未与这样一位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过往。
“不认得。”她的回答冰冷而肯定,不带一丝犹豫。这并非掩饰,而是事实。
然而,拉尔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与……不信。
“不……您一定认得!”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起来,“是他,对不对?那个让您觉得‘熟悉’的人!那个让您即使封印了记忆,也会在我身上寻找影子的人!”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自己所有的爱意、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嫉妒与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诉说着自己如何从卑微的白袍祭司一步步爬上来,如何在她离开的漫长岁月里煎熬,如何因为那句“熟悉”而痛苦猜忌,如何发现了这幅画像,如何确认了自己“替身”的可悲身份……
他的表白,痛苦而炽热,充满了凡人情感到极致的扭曲与卑微。
晴雨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爱慕,心中最初的震怒,竟奇异地平息了几分,转而升起一种……荒谬与一丝极淡的……羞愧。
她为自己之前那“他会强行侵犯”的揣测而感到一丝羞愧。这个凡人的疯狂,似乎并非指向肉体的亵渎,而是指向一种更偏执的、精神上的绝对占有与……求而不得的自我毁灭。
他囚禁她,似乎并非为了满足兽欲,而是像一个绝望的孩子,紧紧抓住一件即将永远失去的珍宝,哪怕明知会触怒神明,会万劫不复,也要用最极端的方式,试图挽留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
这种认知,让她原本打算立刻不惜代价破阵而出的念头,暂时按捺了下来。
于是,在这被囚禁的第一年里,晴雨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震怒依旧是她情绪的主调。被凡人囚禁,这是奇耻大辱。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破解这禁锢法阵的方法,分析着其能量节点与法则构成。她有绝对的信心,只要找到关键,或愿意付出足够代价,破阵并非难事。
但另外两种情绪,让她选择了暂时留下,以一种冷眼旁观的、审视的姿态。
一是对那丝“熟悉感”真相的探究。这幅画像,拉尔疯狂的指控,都指向一个她毫无记忆的过去。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与她感受到的“熟悉感”有关吗?与这个世界的悲伤有关吗?或许,留在这里,能从拉尔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惩罚”心态。既然这个凡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将她囚禁于此,那么,她便冷眼看着他。看着他每日小心翼翼的侍奉,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渴望,看着他在这种扭曲的关系中自我煎熬。
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他亵渎神明的、更深刻的惩罚?她想看看,他这疯狂的劲头,能持续到几时?当他发现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真正得到回应,只能永远隔着这段距离仰望时,他是否会崩溃?是否会后悔?
因此,在这一年里,晴雨彻底收敛了所有情绪外露,如同真正冰冷的神像。她不回应拉尔的任何话语,不给予任何眼神交流,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神威,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神与人之间那不可逾越的界限。
她冷眼旁观着拉尔的痛苦与侍奉,如同看着一场由他自导自演的、注定悲剧的独角戏。而她,是这场戏里,唯一沉默的观众,也是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审判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