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最后一舞(2/2)

我强忍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和灵魂传来的剧痛与虚弱,颤抖着手,从随身的储物空间中,摸出了那枚代表幽冥大帝至高权柄的“幽冥帝令”。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上面繁复的纹路此刻似乎也在与那通天光柱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没有犹豫,我将最后残余的一丝神念,混合着左臂虚空痣渗出的那点奇异能量,注入帝令。

“以幽冥大帝之名……”我对着帝令,也像是向着整个冥界宣告,声音虽弱,却通过权柄传递开去,“散!”

帝令之上,幽光一闪。

下一刻,一种无形的、笼罩了整个冥界无穷岁月、隔绝阴阳、划分生死的基本规则之一——冥界与人间的空间壁垒——开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

没有巨响,没有天崩地裂。但所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冥界存在,无论是鬼是神,都在这一刻心生感应,仿佛一层一直存在的、厚重无比的“墙壁”,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上方传来的、虽然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属于阳世生命的、鲜活而躁动的“生气”气息!与此同时,冥界阴冷、死寂、充满负面能量的“死气”,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向那个方向弥漫、散逸。

整个冥界,瞬间陷入了某种潜在的、巨大的混乱前奏。我能“听到”冥界各处,无数阴魂本能地骚动起来,发出混乱的尖啸或低吼,向着生气传来的方向蠢蠢欲动。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各地都爆发出了强力的镇压波动。幽冥暗卫特有的冰冷肃杀气息,各地守军结成的阵法光华,鬼吏们的呵斥与律令光芒……如同无数铁拳,砸向了那些骚动的区域,将最初的混乱苗头狠狠摁了下去。夜枭的执行力,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壁垒,彻底消除。

冥界与人间,至少在空间隔阂上,暂时“联通”了。虽然因为规则不同,普通阴魂和生灵依然无法随意穿越,但那种根本性的隔绝消失了。这是剥离计划的前提。

我做完这一切,几乎虚脱,靠着石柱才勉强站稳。抬头,望向那道光柱,望向光柱中心,那个模糊的、张开双臂的身影。

黑疫使。

他还在那里。

但状态……很不对劲。

光柱的能量似乎完全以他的身体为枢纽在进行运转、引导、定向。

他不再是简单地站在高台上,而像是……被钉在了光柱的核心,成为了光柱的一部分。他的僧袍和马甲在狂暴的能量流中早已化为飞灰,露出精悍却此刻布满了诡异紫红色裂纹的身躯,那些裂纹中仿佛有光在流动。他的光头和脸庞更是红得发黑,皮肤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瓷器即将碎裂前的纹路。

他双手依然张开,但姿势极其僵硬,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重压,每一根手指都在剧烈颤抖。他低着头,看向我的方向。

我心中的那份不安,瞬间飙升到了!

大师说过……要想将人间也剥离出来,形成独立的两界循环,除了我的力量,还需要一位“心甘情愿”献身的大能作为额外的、关键的“力量点”和“融合剂”……

莫非……

那个大能……就是……

“大师!!!”我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试图向前冲,但虚弱的身体只踉跄了两步就差点摔倒。“你说的那个心甘情愿赴死的大能……他怎么还没来?!他在哪?!”

高台上,黑疫使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声。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要耗费莫大力气地,将头更低了一些,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亮得骇人的眼睛,透过狂暴的能量湍流,准确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然后,他居然……笑了。

那笑容扭曲在他紫黑碎裂的脸上,显得异常怪异,却又带着一种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嘲讽意味。

“怎么……小子……”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却清晰地在能量轰鸣的背景下传入我耳中。“看不起……本座?”

他艰难地扯动着嘴角,紫黑色的裂纹随之蔓延:“本座……就算……摸不到……天君的门槛……咳咳……好歹……也算是个……大能吧?”

“整个冥界……除了你……这个走了狗屎运的……还有谁……比本座……更牛逼?嗯?”

他微微歪了下头,这个平时显得随意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滞涩感。

“傻小子……看明白了吗?”

“那‘心甘情愿’的……傻逼……”

“就是……本座我啊!!!”

轰——!!!

如同万钧雷霆在脑海中炸开!虽然早有猜测,但当黑疫使亲口承认的瞬间,巨大的冲击还是让我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不……不……”我下意识地摇头,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身体里的冰冷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比失去所有力量时更加刺骨。

高台上,黑疫使的声音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燃烧的平静:

“小子……记住……”

“背负的东西……记住……那些……美好的……操蛋的……回忆……”

“此阵……已成……能量……够了……”

“本座……马上……就会……跟这大阵……彻底……融合……”

“用我这……破光头……还有……这点……修行……”

“作为……最后的‘引信’和‘道标’……”

“把冥界……从天道……他妈的身上……撕下来……”

“把人间……那剩下的一半……也……抠出来……”

“至于……虚空……嘿嘿……”

“也会……顺着……这股劲儿……被‘弹’出去……主要……弹到……天上去……给那帮……杂碎……好好……享用……”

“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他的话语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小子……记得……”

“在江城……给大圣……给苏丫头……”

“还有……给本座……”

“都他妈……修一个……衣冠冢……”

“听到……没有?!”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不……不!!!”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绝望,“别这样!大师!能不能……能不能回来?!我们不要人间了!不要了!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

眼泪无法控制地奔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血污,滚烫地流淌下来。我徒劳地向前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抓住那个总是一副无所谓样子,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扛起最重担子的秃驴。

“哈哈哈哈……”高台上传来黑疫使断断续续的、嘶哑的笑声,笑声中同样带着剧烈的咳嗽,“又……又来了……你这……妇人之仁……的……毛病……”

“开弓……没有……回头箭……”

“别……跟哭丧……似的……”

“老子……这最后一舞……还没……跳完呢……”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声音忽然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温和的调侃:

“喂……小子……”

“有没有……什么……想留给……本座的话啊?”

“现在……不说……”

“以后……可就……只有……跟那……衣冠冢……说了哦……”

我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将我淹没,让我几乎窒息。我不想哭,不想在他最后的时刻让他看到我这副没用的样子,可眼泪就是不听话。

想说的话?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悲伤和挽留。

等等……

齐天……

齐天身死之时,他最后的话语……

‘对黑疫使那秃驴……唉,算了……你跟他说,以后别他妈玩他那破dj了!真的,一点音乐天赋都没有!发出的声音纯属糟践别人耳朵!让他行行好,放过大家的耳朵吧!’

那带着无奈、嫌弃,却又蕴含着深厚兄弟情谊的玩笑话……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高台上那个在光柱中身影越来越淡、裂纹越来越深的黑疫使,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声音哽咽破碎:

“猴哥……猴哥死之前……让我告诉你!!!”

“以后……别玩dj了——!!!”

“你没那个天赋——!!!”

喊完,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扑倒,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哀嚎般的痛哭声。

高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光柱奔流的嗡鸣,以及黑疫使身体承受极限负荷发出的、细微的噼啪碎裂声。

然后,我听到了。

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笑意的,抽气声。

接着,是黑疫使那断断续续、哆哆嗦嗦,却充满了真实笑意,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大圣……这……死猴子……”

“就……就会……盯着……别人的……事……说……”

“咳咳……他……咋不说……自己……钓鱼……钓不到……”

“就……用法力……炸鱼……呢……”

“哈哈哈……咳咳咳……”

他笑了几声,又被剧烈的能量冲击呛得咳嗽起来,声音更加微弱、模糊,仿佛随时会断掉。

“行……行了……小子……”

“本座……现在……有点……坚持……不住了……”

“意识……有点……模糊了……”

“大阵……马上……就会……结束……”

“一切……马上……就……结束了……”

他的话语开始颠倒,重复,变得难以听清,仿佛梦呓。

“你小子……”

“好好的……”

“好好的……”

“走下去……”

“走……”

声音,戛然而止。

我猛地抬头。

只见高台之上,黑疫使那布满紫黑裂纹、张开双臂的身影,在通天彻地的光柱核心,猛地亮了一下!

不是他自身发光,而是光柱的光芒,彻底吞噬了他。

他身体的轮廓,在那一瞬间的极致光亮中,如同投入烈火中的残影,迅速变得透明、稀薄。

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又如被阳光照射的朝露。

无声无息地。

消散了。

不是化为光点,不是变成灰烬。

是“融合”。

他的身躯,他的魂魄,他所有的修为,他最后的意志……所有属于“黑疫使”这个存在的一切,都彻底地、完完全全地,融入了那道光柱之中,成为了推动“剥离”与“重塑”这最终伟力的……一部分。

光柱,在他消失的下一刻,仿佛得到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确认”与“驱动”,光芒骤然向内收敛了一瞬,紧接着,以一种更加磅礴、更加有序、带着某种宏大“意志”的姿态,轰然扩散开来!

无形的波纹,超越了空间,瞬间扫过整个冥界,扫过那刚刚消除壁垒的、与人间接壤的“边界”,向着更深层次的世界规则蔓延而去……

高台,空无一物。

只有那道仿佛成为世界唯一中心的光柱,静静矗立,奔流不息,执行着它被赋予的、最后的使命。

我跪在校场边缘,望着那空荡荡的高台,望着那道吞噬了黑疫使的光柱。

哭声停止了。

只剩下空洞的、麻木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掏空了的寂静。

泪水还挂在脸上,冰冷。

风吹过,带着光柱散逸的能量余温,也带着冥界永远不变的阴冷。

我维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像一尊失去了所有色彩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