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最终军令(2/2)
我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向大殿中央,走向夜枭和赤燎所在的位置。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心跳的节拍上。
“可是你呢?!朕的亲随重臣!朕视为肱骨、在偏殿明言无论如何要保全的人!”
我指着远处勉强撑起上半身的厉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竟敢!竟敢私自窥测朕意,还敢将你猜到的、可能动摇军心、可能让整个计划满盘皆输的东西,泄露出去?!!”
我的怒吼声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你知不知道,如果此事,从赤燎口中,再传到靖澜、戍瀚、长冥其他三位大帅耳中,甚至只是在四军将士中引起一丝猜疑和骚动,会是什么后果?!!”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脸色惨白的赤燎,又扫过夜枭,最后回到厉魄身上。
“那四个方位,不是什么普通的虚空洞口!那是‘万灵血引溯空大阵’的阵眼伪装!是陷阱!是魂炉!四军开过去,不是去封印,是去被献祭!用他们全部的魂力、阴气、军阵煞气,作为启动大阵、将冥界灾祸导向天界的第一份燃料!!”
我将最残酷的真相,用最直接、最暴戾的方式吼了出来。既然厉魄已经透露,赤燎已经猜到边缘,再遮掩已无意义,不如用最强烈的冲击,击垮他们的侥幸,也明确我的决绝。
赤燎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确认后的巨大空洞。夜枭虽然早有所料,但亲耳听到这赤裸裸的“献祭”,身体也是猛地一颤。
“而一旦四军生变,计划泄露,”
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显森寒,“天庭会立刻察觉!杨戬会立刻察觉!届时,不仅大阵无法启动,冥界将独自承受虚空源源不断的侵蚀,直到彻底崩毁!天庭更会趁机落井下石,将冥界彻底抹去,接管这最后的‘屏障’或者‘燃料’库!而人间……人间也将迎来天庭最残酷的清洗!那时,都不用虚空的侵蚀,三界就会在内讧中倾覆!再无保全之可能!!!”
我走到瘫软的厉魄面前,蹲下身,与他几乎平视。我能看到他眼中的痛苦、悔恨,以及一丝茫然。
“厉魄,你告诉朕,”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那一时的不忍,一时的‘顾念旧情’,可能换来这样的结局?你担得起吗?!嗯?!”
厉魄的嘴唇哆嗦着,阴血从他嘴角溢出。他看着我,眼中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这时,夜枭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紧绷中反应过来,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急声道:“陛下息怒!陛下请息怒!厉帅……厉帅他只是一时糊涂!被感情左右了理智!赤燎毕竟是他一手提拔、悉心栽培的,情同半子!厉帅绝无二心,也绝无扰乱大局之意!他……他可以向陛下保证,此事除了赤燎,他绝没有再向靖澜、戍瀚、长冥三位大帅,乃至任何其他将领、兵卒透露过半句!陛下明鉴!”
夜枭的语速很快,带着恳切,也带着为同僚求情的急切。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只能尽量强调厉魄的“一时糊涂”和“仅限于赤燎一人”。
厉魄也终于缓过一口气,强忍着剧痛,挣扎着以头触地,声音嘶哑破碎:“陛下……末将……知罪!末将愿受任何惩处!但……但末将以残魂起誓,此事……确只……确只与赤燎一人提及过些许模糊猜测……绝无再泄第三人!末将……愿以魂飞魄散担保!求陛下……以大局为重!”
他砰砰地磕着头,黑曜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没有立刻理会夜枭的求情和厉魄的起誓,而是缓缓站起身,目光转向了旁边,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的赤燎。
赤燎的眼神是空洞的,但那空洞深处,却有一种濒死动物般的、最后的执拗在燃烧。
我看着他,问道:“厉魄说他只告诉了你,也只敢告诉你。他还说他能用魂飞魄散担保。那么,赤燎……”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你告诉朕,厉魄他自己……到底猜到了多少?又是怎么猜到的?说清楚。现在,就在这里,当着朕的面,说。”
赤燎仿佛被我的声音从梦魇中惊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厉魄身上移开,重新聚焦到我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复杂,但那份军人的硬气,似乎在绝望的谷底,又一点点凝聚起来。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
然后,他嘶哑地开口,不再是之前激动的控诉,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般的语调:
“厉帅……他并未与末将详说。只是……在几次私下见面时,语气异常沉重。他问末将,若有一日,需为冥界整体存续而做出莫大牺牲,甚至牺牲掉我们视为兄弟手足的军队,末将会如何选择。”
赤燎顿了顿,喉结滚动。
“他还说……陛下近来,行事愈发莫测,与玄阴大人、墨鸦大人、夜枭大人所行之事,与明面上的军政颇有出入。尤其是……夜枭大人麾下暗卫的频繁调动,墨鸦大人引导舆论的方向……以及,森罗殿前广场上,那些隐秘布设、连他都无法完全看懂的阵基脉络……”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清晰。
“最后一次,就在前几日,厉帅来找末将喝酒。他喝了很多,最后……盯着末将的眼睛,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说……‘赤燎,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麾下的护幽军,永远都是冥界最强的矛与盾之一。有些路,一旦选了,就没办法回头。但至少……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走上去。’”
赤燎抬起眼,直视着我:“末将当时不解,追问。厉帅却再不回答,只是苦笑。直到今日……陛下突然召集,下达如此军令,调开我四军,却让镇渊、攀霄接手城防……再加上那四处‘共生洞口’的怪异说法……”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末将再蠢,再不愿相信,将这些零碎的线索拼凑起来……也足够猜到一些了。尤其是厉帅那日的眼神……那不是布置寻常作战任务的眼神,那是……诀别的眼神。”
赤燎说完,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厉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隐约可闻。
我听完,没有评价赤燎的推测,而是重新看向已经停止磕头、伏地不动的厉魄。
“厉魄,”我唤他。
厉魄身体一颤,慢慢抬起头,脸上血污和阴气混杂,狼狈不堪,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
“陛下……”
“赤燎说的,是全部吗?”我问。
厉魄艰难地点点头:“是……陛下。末将……只是心中郁结,无人可诉。赤燎是末将最看重的后辈,也是……末将觉得,最有可能理解,也最应该知道些许真相的人……哪怕只是模糊的暗示。末将……罪该万死。”
“理解?”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你让他理解什么?理解朕要献祭他的军队?理解他和他数万弟兄,只是计划里的柴薪?”
厉魄哑口无言。
我走回背对着他们帝座的方向,但没有坐下,只是,望着帝座后那幅巨大的、描绘冥界山川地理的阴刻壁画。
“厉魄,你刚才说,是在偏殿,朕说要保全你们几个的时候,就开始猜了?”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疲惫。
“……是。”厉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陛下当时说,‘不管怎么样,玄阴、墨鸦、你厉魄、夜枭,朕要保住’。语气……很重。那不是寻常战时保全重臣的语气。那更像是……在安排后事,或者说,在划定一个绝对不能逾越的牺牲底线。”
“后来,夜枭的暗卫行动越发诡秘,调动频繁,却并非针对已知的敌军或内部叛乱势力。墨鸦的文官系统,开始大规模引导舆论,鼓吹牺牲奉献,甚至……刻意渲染一种悲壮而别无选择的氛围,这与陛下早先公开真相、凝聚人心的做法,隐隐有矛盾之处......其实当初分发任务的时候,我们四人就皆有猜测,只不过都在幻想,不会这么严重......”
厉魄的叙述变得流畅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已经破罐子破摔,或许是因为在陈述中,他也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直到……森罗殿前广场,那些被严格封锁、由夜枭亲自监督布设的阵基。末将虽不通最高深的阵法,但征战多年,见识过的军阵、杀阵、祭阵也不少。那些阵基的走向、埋设的节点、使用的材料……散发出的气息,绝非普通的防御或攻击阵法。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霸道,也极其残忍的掠夺与转化气息。末将曾在一处上古战场遗迹感受过类似的气息,那是用来血祭万千生灵、沟通某种禁忌存在的残阵。”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回忆让他很不适。
“将这些……联系在一起。陛下保全我们四人的决心,夜枭墨鸦的异常行动,广场上的恐怖大阵,以及……陛下近来身上那越来越重、几乎无法掩饰的毁灭气息与复仇之火……末将……不得不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
“所以,你确定了?”我依旧背对着他们,问道。
“……基本确定了。”厉魄低声道,“尤其是陛下今日下令,调开四军,却让绝对忠诚的镇渊、攀霄掌控核心。这已经……不再是猜测了。”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缓缓转过身。
脸上的怒意似乎消散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疲惫。
“厉魄,你确实是个帅才。”我再次重复了这句话,但语气已然不同,“不止是战场上的帅才。这份洞察、这份联想、这份……敢于私下串联的胆量,都不是寻常将领能有。”
我走到他面前,他依旧伏在地上。
“抬起头来。”
厉魄依言抬头,脸上血污狼藉,眼神却不再躲闪。
“你说你只告诉了赤燎一人,并以魂飞魄散担保。厉魄,朕可以信你这份担保。”
我的目光转向一旁僵立的赤燎,“但是,你就能保证,你告诉的这个人,赤燎,他一定不会说出去吗?此时此刻,他心中悲愤绝望,若他冲动之下,将你的暗示和他的猜想,哪怕只是流露一丝给其他三位大帅中的任何一位,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厉魄闻言,猛地看向赤燎,眼中流露出焦急和恳求,但更多的是一种信任。他挣扎着,再次以头触地,声音斩钉截铁:
“陛下!末将……愿以一切担保!赤燎他……或许冲动,或许此刻心中悲愤难平,但他绝非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之人!他是军人!是护幽军的大帅!他懂得军令如山!也懂得……什么叫牺牲!末将告诉他,不是让他反抗,而是……而是让他,和他麾下的将士们,至少……不是全然糊涂地上路!”
厉魄的话,让赤燎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他看向厉魄,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那是痛楚,是愤怒,但似乎……也有了一丝挣扎着要浮出水面的、属于军人的宿命感。
厉魄喘了口气,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陛下!赤燎对冥界,对陛下您的忠诚,从未改变!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末将敢告诉他,就是因为相信,当他明白这一切无可改变,当他明白这牺牲的意义……他最终,会选择服从!他会带着他的护幽军,完成他们的……最后一次使命!”
“就像陛下您说的,做大事,当要有牺牲!”
厉魄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血泪般的嘶哑,“这道理,赤燎他懂!他只是……需要有人告诉他,这牺牲,不是毫无价值的抛弃!而是……而是为了冥界能够存续下去的、必要的代价!末将告诉他,就是想让他知道,他们不是被抛弃的棋子,他们是……是点燃冥界生路的火种!”
厉魄说完,伏在地上,不再言语,只是肩膀因激动和伤势而微微耸动。
夜枭也再次叩首:“陛下!厉帅所言,虽有其罪,但亦有其情!赤燎大帅的忠诚与勇毅,臣等有目共睹!此刻当务之急,是确保计划不外泄,四军顺利开赴阵眼!臣相信,赤燎大帅……定能以大局为重!”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了赤燎身上。
他站在那儿,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厉魄的担保,夜枭的恳请,我那冰冷而充满压迫的审视,还有他自己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愤怒、不甘,以及……厉魄话语中那残酷的“火种”二字。
时间一点点流逝。
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终于,赤燎那几乎要凝固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再次看向我。
那眼神里,先前的空洞、悲愤、绝望,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一种撕裂般的痛苦,还有一种……在巨大悲剧面前,反而被逼出的、属于军人的最后一丝坚硬理智。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哽在喉咙里的、重逾山岳的问题,再次挤出牙缝。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帛,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森罗殿中:
“所以……陛下……”
“……厉帅担保……我……不会说出去……”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是最后一丝求证,也是最后一丝……为自己和数万弟兄寻求一个“说法”的执拗。
“我们……护幽、靖澜、戍瀚、长冥……四军将士……”
“真的是……被抛弃了吗?”
“真的……注定要成为那‘火种’……被献祭在那大阵之中吗?”
问题问出,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摇晃,却依然倔强地站着,等待着那个早已心知肚明,却非要亲耳听到的、最后的判决。
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厉魄粗重的呼吸,和夜枭屏息凝神的等待。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而勇猛、被厉魄视为半子、此刻却站在命运悬崖边的护幽军大帅。
良久。
我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很轻,却重若千钧。
“是。”我给出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肯定。
“为了冥界存续,为了将虚空灾祸导向天界,为了给冥界争取一线独立循环的可能……四军将士,必须成为启动‘万灵血引溯空大阵’的第一份祭品。”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不是抛弃,赤燎。这是选择。是朕的选择,也是……他们的宿命。”
“你们,不会被记载于凯旋的功勋碑上,可能也不会被后世冥界子民完全理解。但你们的魂力,将化为撕裂天道屏障的利刃,你们的牺牲,将成为新秩序诞生的基石。”
我看着赤燎那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补充了最后一句:
“这是军令。不容置疑,不容违抗的……最终军令。”
“赤燎,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