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交心(2/2)

“老秦,”我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平静,“我们先抛开情绪,冷静下来,用你搞情报分析的那套逻辑,来看待‘三界’这个概念。”

我用夹着烟的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

“天界,冥界,人界。这三者,真的是平等的吗?它们之间,最本质的联系是什么?”

我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才继续道,“是冥界。人生于人间,死后魂魄归入冥界,经过轮回,或受刑或转生,再入人间。这是一个闭环,一个最基本的、维持凡俗生灵循环的体系。从这个角度看,人间和冥界,更像是……一个完整生命体的两个不同功能区,一个负责‘生’,一个负责‘死’,紧密相连,缺一不可。”

秦空的目光随着我的话语微微闪动,他没有反驳,这本身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平时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三界的结构。

“那么天界呢?”

我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冷意,“天庭,西天佛国,他们在这个循环体系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高高在上,享受着人间的香火信仰,汲取着凡人的本源灵力。他们可曾参与这生死的循环?没有。他们更像是……寄生在这个循环体系之上的吸血虫,或者说得客气点,是纯粹的‘享乐者’、‘消费者’。”

我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讥讽:“他们靠着人间和冥界这个基础体系提供的养分,活得逍遥自在,偶尔出手彰显一下神迹,还得让凡人感恩戴德,觉得是他们庇护了苍生。老秦,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理吗?这就像……一个健康的身体,养着一群除了消耗资源、指手画脚之外,对身体的正常运转并无本质贡献的赘瘤。”

秦空的嘴唇动了动,想为天庭辩解几句,比如维持边界屏障对抗虚空,但想到我刚才描述的、天庭可能为了胜利而牺牲整个人间的极端者,那些辩解的话又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他只能沉默地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所以,在我看来,”

我总结道,声音斩钉截铁,“当前三界最大的毒瘤,不是虚空,而是天界!是这群趴在人间和冥界身上吸血,还自以为是的蠢货!”

我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思绪,知道这个观点虽然惊世骇俗,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背叛和牺牲之后。

“而现在,”

我抛出了核心,“我有办法,利用我这个‘万灵血引溯空大阵’,不仅保全我的冥界,还能将人间一并从这个畸形的、注定要被拖垮的体系中剥离出来,保全下来!”

“怎……怎么做?”

秦空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身体前倾,几乎要离开椅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脑海中的那个疯狂计划。

“我刚刚都给你说过了,大阵启动,其核心目的,并非仅仅是将冥界的虚空祸水引向天界——那只是表象和附带效果。”我解释道,语速平稳,确保他能跟上我的思路,“它的真正作用,是在爆发出足以扭曲规则、撼动三界本源的庞大能量的那一瞬间,利用这股能量,强行切断人间与冥界同‘天道’的联系!”

“切断……天道联系?”秦空喃喃重复,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没错。”我肯定地点头,“人间和冥界,将不再受当前这个‘天道’的管辖和束缚。我们将自成一体,形成一个独立的、内循环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依托于原本的人间和冥界基础,生死循环照常运转,但不再向天界供给任何信仰之力和本源灵力,也不再受天庭和西天的规则制约。”

我描绘着那个未来的图景:“而失去了人间和冥界这两个根基的供养,天界会怎么样?他们就像被断了根的大树,本就因为对抗虚空而消耗巨大,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他们或许还能凭借残存的力量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在虚空的持续侵蚀下,覆灭是迟早的事。”

我的语气变得有些缥缈,带着一种俯瞰时空的冷漠:“整个旧的三界体系,包括天庭、西天,以及它们所依附的那个‘天道’,最终都会被虚空吞噬,归于彻底的虚无。也许在无数岁月之后,虚无中会重新孕育出新的天道,演化出新的三界……但那,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我看向秦空,目光锐利:“因为到了那时,我们——独立出来的人间和冥界——早已脱离了那个循环。我们将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延续下去,不再受到虚空的威胁。这,就是我能给出的,保全人间的方法。”

秦空彻底呆住了,他张着嘴,香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才“嘶”地一声惊醒,慌忙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他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搓着脸,仿佛想把这个惊天动地的信息揉进脑子里。

我能看到他脸上交织的激动和怀疑。激动于人间或许真有了一条生路,一条截然不同的、摆脱被奴役和被牺牲命运的生路;怀疑则在于,这个计划太过宏大,太过匪夷所思,成功率有多少?代价是否真的可控?我李安如,这个刚刚失去挚爱、心态明显走向极端的幽冥大帝,真的值得信任吗?

沉默了足足有两三分钟。

终于,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恢复了几分清明和审视。他没有立刻质疑计划的可行性,而是问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为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我,“李安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照你的说法,你只需要冥界独立出去就好,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机,把人间也一起保全?”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探究:“别跟我说什么慈悲为怀,你刚才还在冷静地计划用半个世界的生灵做燃料。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戏谑或冷漠的笑,而是一种有点复杂,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容。

“理由?有两个。”

我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很现实。启动‘万灵血引溯空大阵’,需要瞬间抽取海量的、高质量的本源灵力。人间一半生灵的本源,是最直接、也是目前唯一能找到的、足够分量的‘燃料’。如果我直接动手在人间大规模收割,天庭不是傻子,他们立刻就会察觉。我这个计划,最关键的就是隐蔽性和突然性。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能量汲取和规则切割。所以,这件事,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并且需要……内部的配合。”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由你,或者你掌控下的‘人格替换’体系,来‘配合’我完成这最后的收割,是最隐蔽、最不容易打草惊蛇的方式。如果让天庭提前察觉到我的意图,强闯地府探查,看到我正在布置的阵基和真实目的,那一切都完了。我必须确保,在最后一刻来临前,一切看起来都还在他们的掌控和预料之中。”

这个理由冰冷而现实,充满了算计,秦空听完,脸色更加难看,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那……第二个理由呢?”他声音低沉地问。

我沉默了一下,将手里快要燃尽的烟蒂按灭,然后抬起头。

“第二……”我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我好歹,也是生在人间,长在人间的。我的父母,虽然是悲剧收场,但他们曾是真切切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我在这里读书,工作,开过心理咨询室,遇到过很多人,经历过那些荒诞又真实的事情……”

我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我在澜江夺取共工血晶,在夔州吸收禹王鼎的‘人皇气’,在昆仑之巅修行……这些力量,这些机缘,都源自这片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勉强……也算得上是‘人间之主’吧?虽然我这个‘主’,当得有点名不副实,也有点……狼狈。”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空,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天庭把人间当电池,当可以随意牺牲的耗材,我不同意。既然我有能力,有办法,在达成自己目标的同时,拉它一把,为什么不呢?”

这个理由,比第一个更出乎秦空的意料。他看着我,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似乎在判断这番话里有多少真情实感,有多少是用于说服他的表演。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了靠,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耗尽了他的力气。

“……就算……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就算你真有那么一点……‘守护’人间的意思。”

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代价……一定要这么大吗?一半的生灵!那是几十亿活生生的人……这……这太……”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里的沉重和不忍,清晰可见。

“代价必须这么大。”我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冰冷而肯定,“老秦,你要明白,我们不是在过家家,也不是在做什么慈悲为怀的救赎。我们是在窃取天道的权柄,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注是我们两个世界的未来。所需要的能量,是天文数字。人间一半生灵的本源,冥界半数阴魂的魂力,这是启动大阵、撬动规则的最低门槛。”

我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而且,不要觉得只有人间在付出代价。冥界同样如此。我麾下的军队,那些信任我、追随我的将士,其中大半,会被我以各种方式,‘骗’上最终的战场,成为大阵稳定运行的‘锚点’和……燃料。他们到死,可能都以为自己是在为守护冥界、对抗虚空而战。”

我看着他,目光如炬,没有任何回避:“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冷酷到极致的献祭。用两个世界超过半数的存在,去换取剩下那一小部分的、独立自主的延续。没有温情,没有侥幸,只有冰冷的数字和必然的牺牲。”

我说完了,重新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烟盒,又点上了一支。烟雾升起,模糊了我的表情。

该说的,都已经摊开在了桌面上。计划的轮廓,背后的逻辑,必须付出的代价,以及……我那复杂难明的动机。

现在,球踢回给了秦空。

我静静地吸着烟,等待着,等待着他从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和道德困境中,挣扎出一个答案。

是继续坚守那看似稳妥、实则可能将人间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天庭庇护”幻梦,还是……拥抱我这个疯狂、残酷,但却可能为人间争得一线真正生机与独立的……魔鬼的契约?

只剩下沉默,和两颗在命运天平上沉重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