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交心(1/2)

秦空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嘶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原本带着几分官僚圆滑此刻只剩下被触犯底线的决绝,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我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澜江黑龙沱并肩、在锁龙渊外交锋、在火锅店醉别的老“朋友”。

他脸上的每一丝肌肉绷紧,眼底深处除了怒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对我提出的计划本身的恐惧,还是对计划背后所揭示的、他或许早已隐约感知却不愿深想的残酷未来的恐惧?

茶摊上一时间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人间的、嘈杂而充满生气的市井声响。那些声音此刻像一层薄薄的纱,勉强遮盖着我们正在讨论的、血淋淋的真相。

我等他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将手里一直把玩着的、已经微凉的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磕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竟显得格外清晰。

“老秦,”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与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你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最终为的,到底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地回道:“自然是保护三界存续……”

“三界?”

我微微歪头,打断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天界,冥界,人界。这三界,对你而言,真的同等重要吗?你,秦空,第七处的负责人,生在人界,长在人界,你的同僚、你守护的秩序、你熟悉的街道……所有这些,都在这人界。你殚精竭虑,甚至加入了‘人格替换’这种勾当,最终要保护的,究竟是那个虚无缥缈、高高在上的‘三界’概念,还是脚下这片实实在在的、生你养你的‘人界’?”

秦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保护三界是冠冕堂皇的大义,但剥开这层外衣,他最根本的立场和情感归属,无疑是人间。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沉声开口,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是,我承认!我做的这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人界!为了这人间烟火不绝,凡俗众生能延续!”

他似乎找回了部分底气,声音也提高了一些:“但是!李安如你告诉我!如果不用凡人本源去支持天界,去维持那个狗屁的边界屏障,天界要是被虚空攻破了,哪还有人间的活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天庭再不堪,他们现在顶在第一线!他们是屏障!”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笑了起来,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愉悦,笑声在广场上飘散,显得格外刺耳。“说得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秦,你还是这么善于用大道理来武装自己。”

笑声戛然而止,我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那我问你,你真的,百分之一百地相信,天界一定能保护好人间这块‘毛’吗?你把他们想象成绝对可靠的‘皮’?”

我不等他回答,语速加快,如同连珠炮般抛出更尖锐的问题:“我们做个假设,一个很可能发生的假设!万一,天庭前线再次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入侵,损失惨重,屏障岌岌可危。这时候,他们评估后发现,需要瞬间抽取、吸干整个人间所有凡人的本源灵力,才能赢得这场关键战役的胜利,稳固防线。”

我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引导人深入恐惧的力量:“那么,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庭来说,为了‘三界存续’这个大义,牺牲掉人间这块‘毛’,是不是一个‘必要’的选择?而对于你,秦空,对于千千万万的凡人来说,这场仗,天庭赢了,天界保住了,可人间……赢了吗?”

“人间……没了。”我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捅进了秦空一直试图回避的恐惧核心。

秦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个场景,这个可能性,像是一直潜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噩梦,此刻被我用最直白的方式血淋淋地剖开,晾晒在他面前。

“……不……不至于吧……”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天庭……普化天尊亲口承诺过,会尽力护着人间……他们需要的是持续的本源,不是杀鸡取卵……”

“嗤——”我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不至于?老秦,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你看看现在!三界危机才露出冰山一角,天庭为了维持前线,已经不惜推行‘人格替换’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你刚刚也说了,感染者的比例,现在达到多少了?三分之二了!”

我盯着他不断变化的脸色,步步紧逼:“普化那杂碎还说过天庭与冥界是盟友呢!冥界酆都血战,虚空洞口都快把酆都吞了,他们可曾派出一兵一卒?连个声援都没有!盟友尚且如此,你们人间,在他们眼里,又算是什么?一块随时可以取用的、丰沛的‘电池’而已!”

我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的心理防线上:“等到某一天,天庭真的需要整个人间这块‘电池’瞬间过载,来为他们赢得胜利的时候,你觉得普化,或者玉帝,或者任何一个天庭的神仙,会为了你们这些‘电池’的存亡,而冒着自己防线崩溃、身死道消的风险吗?”

我描绘着那幅绝望的图景:“不会的。到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启动某个你不知道的、更底层的阵法,或者动用某个你不知道的、更残酷的后手。然后,整个人间,会在无声无息中,或者在一片凄厉的哀嚎中,被抽干。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城市,所有的文明痕迹,都会化为齑粉,成为他们胜利勋章上微不足道的一抹尘埃。”

“他们赢了,会在凌霄宝殿歌颂他们的功德与牺牲,庆祝天界得以延续。而你呢?老秦?”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恶魔般的低语,“你只能站在一片死寂的、再无任何人烟的大地上,抱着你那些失去本源、化为干尸的同胞、亲人、朋友的尸体,默默地哭泣。那时候,你会想,这场三界保卫战,对人界而言,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秦空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眼神涣散,似乎真的看到了那副地狱般的景象。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丝一直被压抑的恐惧,正在迅速放大,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反驳,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赤裸裸的、极端的可能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心中了然。看来,我自己猜对了。

秦空他,并非完全没有想过这种最坏的可能。他只是不敢深想,或者说,不愿意去相信。

他需要用“相信天庭”、“大局为重”这些概念来麻痹自己,来为自己正在参与的、戕害同胞的行为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以求一个心灵上的“安逸”。

我看着他不断揉搓着脸,试图驱散那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看着他哆哆嗦嗦地,几乎是用气音对我说:“……烟……给我……根烟……”

我没有立刻给他,而是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磕出一根,叼在自己嘴上,拿起桌上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啪”一声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我平静无波的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然后,我才将嘴上那根已经点燃的烟取了下来,递向他。

秦空几乎是抢了过去,手指颤抖得厉害,差点没拿住。

他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狠狠地、连续地吸了好几大口,浓重的烟雾将他有些扭曲的脸庞笼罩,仿佛这样才能稍微压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烟雾稍散,他靠在椅背上,眼神依旧有些发直,但总算稍微缓过神来一点。

“……至少……”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试图重新构筑防线,“至少天庭以后对人间做的,现在都只是猜测,是你基于最坏情况的臆测!但是你,李安如!你现在是明晃晃地告诉我,要用半个人间的命,来保全你的冥界!这是确凿无疑的、即将发生的罪恶!我……我怎么可能答应?!这有本质的不同!”

听到他这略显苍白的反驳,我反而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点玩味和“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的笑容。

我自己也重新点上一根烟,然后身体向后一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摆出一副混不吝的、仿佛刚才讨论的不是亿万生灵存亡而是晚上吃什么般的悠闲姿态。

“哦?本质不同?”我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悠悠地上升、变形、消散,然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紧绷如弓弦的秦空,嬉皮笑脸地,用一种近乎开玩笑,却又蕴含着石破天惊力量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准备已久的爆炸性句子:

“那么,老秦,如果我说……我那个办法,能在保全我冥界的同时,顺手……把这岌岌可危的人间,也一并给保全了呢?”

话音落下,周围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香烟燃烧发出的细微“嘶嘶”声,以及远处的喇叭声,鸟叫声,狗叫声,人声。

秦空夹着烟的手指僵在了半空,烟灰簌簌落下都浑然不觉。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混杂着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这个疯狂可能性所勾起的、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他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这张带着惫懒笑容的脸上,分辨出我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一句疯子的呓语,还是……一个真正有可能实现的、颠覆他所有认知的……

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你……你说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保全……人间?怎……怎么可能?你那个阵,不是要献祭半个世界的生灵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甚至破了音。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反而更定了几分。不怕他质疑,不怕他愤怒,就怕他完全不为所动。只要有缝隙,就有撬动的可能。

我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的坐姿,甚至惬意地又吸了一口烟,才不紧不慢地将身体向前倾去,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烟雾从我口中缓缓吐出,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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