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据现场群众反映死者落水前情绪激动疑似与人争执(2/2)
电话里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操……就知道你小子找我没好事。说吧,这次是捅了哪个马蜂窝?”
“周明远。”陈默吐出这个名字,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仿佛凝滞了。他继续道,“我需要你帮我恢复一些东西。明远集团核心服务器,大概半年前被彻底删除的财务数据。原始数据,不是备份。”
老吴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疯了?那是明远!他们的防火墙是军工级的!我……”
“我知道你能做到。”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不是总吹嘘自己是‘影子里的幽灵’吗?帮我这一次。钱不是问题,我……”
“放屁!”老吴骂了一句,“老子是缺钱的人吗?问题是风险!周明远是什么人?被他盯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他妈自己作死别拉上我!”
陈默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老吴的咆哮。等对方喘息的间隙,他才缓缓开口:“老吴,还记得十年前‘天网行动’吗?那个跨国洗钱集团,我们追了三年,线索一次次断掉。最后,是你黑进了他们设在开曼群岛的服务器,拿到了核心账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陈默继续说:“那次行动,你救了几百个被骗得倾家荡产的家庭。这次也一样。周明远的财务黑洞,吞掉的不止是钱,还有三条人命,还有整个司法系统的公信力。老吴,我需要你。那些被删掉的数据里,藏着真相,也藏着让更多人免于受害的可能。”
长久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只有电流的嘶嘶声。足足过了半分钟,老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操!地址发我。先说好,我只负责干活,不负责擦屁股!还有,别用这破手机联系了,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陈默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他知道老吴答应了。这个曾经在虚拟世界叱咤风云、后来选择隐姓埋名的顶尖黑客,骨子里那份不甘沉寂的正义感,终究被点燃了。
等待是煎熬的。安全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陈默一遍遍梳理着已有的线索,将李国强的笔记、张丽的描述、赵志刚的账页残片在脑中反复比对、组合。那个财务黑洞的运作模式越来越清晰:通过关联交易虚增收入,伪造入库单虚增资产,再通过复杂的空壳公司网络将资金转移、洗白。而“特别项目支出”,就是流向那些保护伞的贿赂金。
三天后,凌晨三点。陈默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条加密信息跳了出来。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庞大的压缩文件链接和一个复杂的解密密钥。
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迅速连接加密网络,下载,输入密钥。进度条缓慢爬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叮”的一声轻响,解压完成。
屏幕上瞬间被海量的数据流淹没。excel表格,pdf扫描件,银行流水截图,内部审批邮件……时间跨度长达五年,内容庞杂得令人窒息。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最老练的猎手,在数据的丛林中精准地搜寻着目标。
他首先定位到“特别项目支出”科目。筛选,排序。一行行记录跳出来,收款方全是那些在账页残片上出现过的、闻所未闻的空壳公司名称——信达商贸、宏远投资、鑫源控股……金额从几十万到数百万不等,累计起来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但这还不够。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些钱最终流向了谁。
陈默调取了这些空壳公司的银行流水。追踪资金的去向,如同在迷宫中穿行。资金在这些空壳公司之间频繁划转,拆分、合并、再拆分,试图掩盖最终的流向。陈默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大脑高速运转,过滤掉无用的信息,捕捉着关键的节点。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笔转账记录上。一笔从“宏远投资”转出的三百万资金,经过两次中转,最终汇入了一个个人账户。账户名:王海涛。
这个名字,陈默太熟悉了。王海涛,五年前李国强“坠楼案”的主审法官,结案后不到半年,被破格提拔为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搜索王海涛的账户信息。更多的转账记录被挖掘出来!来自不同的空壳公司,不同的时间点,金额不等,但收款人无一例外都是王海涛!甚至还有几笔标注为“顾问费”、“咨询费”的款项,直接来自明远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他如法炮制,输入另外两个法官的姓名缩写。结果令人窒息。张伟“火灾案”的主审法官刘明,赵志刚“心梗案”的主审法官孙立国,他们的配偶、子女、甚至远房亲戚的账户上,都出现了来自那些空壳公司的、无法解释的大额资金流入!时间点,恰好就在他们主审案件前后,以及随后“顺理成章”的升迁之前!
铁证如山!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腔里翻涌的激动和愤怒。他迅速将这些最关键的转账记录、账户信息、关联证据截图、整理、标注。然后,他打开了一个特殊的加密邮箱。收件人列表里,是几家以深度调查和敢言着称的媒体主编的私人邮箱地址。
他敲击键盘,标题简洁而有力:“实名举报:明远集团周明远系统性行贿司法人员,掩盖杀人罪行及财务黑洞证据”。正文没有任何煽情,只有冰冷的事实陈述和附件里那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证据包。发送前,他清除了所有发送痕迹,设置了邮件定时发送——三小时后。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拔掉电源。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风暴正在酝酿。
三小时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邮件准时抵达目标邮箱。起初是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很快,涟漪开始扩散。
最先是一家财经新媒体的快讯弹窗:“独家!明远集团涉嫌巨额行贿司法人员,掩盖财务造假及命案!”紧接着,一家权威法制媒体的深度报道跟进,详细披露了转账记录和涉案法官信息。社交媒体瞬间被引爆,#明远集团行贿#、#司法腐败#、#周明远#等词条以爆炸般的速度冲上热搜榜首。网络舆论如同沸腾的油锅,质疑、愤怒、要求彻查的声浪铺天盖地。
明远集团总部的气氛降至冰点。巨大的落地窗前,周明远背对着办公室,俯瞰着脚下喧嚣的城市。他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网络舆情报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得体微笑的英俊面孔,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深处,是压抑不住的暴戾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猛地转身,将报告狠狠摔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得站在办公桌前的公关总监和法律顾问浑身一颤,“让你们监控网络,引导舆论!结果呢?让人把刀子直接捅到了心窝里!”
“周总,对方用的是匿名加密邮件,ip跳了十几个国家,根本追查不到源头……”公关总监冷汗涔涔。
“追查不到?”周明远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陈默,还有谁会掌握这些?还有谁有动机、有能力搞到这些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走到办公桌前,按下通话键:“通知所有媒体,一小时后,集团一楼新闻发布厅,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一小时后,明远集团新闻发布厅内人头攒动,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闪光灯连成一片,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周明远在保镖的簇拥下走上台,步履沉稳,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从容和自信,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和痛心。
他站在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躁动的记者,双手微微下压,示意安静。
“各位媒体朋友,”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沉痛的磁性,“首先,对于今天网络上流传的关于我本人及明远集团的不实指控,我深感震惊和痛心。”
他微微停顿,营造出一种被诬陷的悲愤感。“明远集团自创立以来,始终秉承诚信经营、依法纳税的原则,为城市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我本人也一直恪守法律和道德的底线,从未做过任何有违良知的事情。”
台下的记者屏息凝神,镜头紧紧锁定着他。
“关于网络上流传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周明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而坚定,“经过我们技术部门的初步核查,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那是伪造的!是有人利用技术手段,恶意篡改、拼接数据,精心炮制出来,意图栽赃陷害、抹黑明远集团和我个人名誉的卑劣工具!”
他微微昂起头,目光中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我们注意到,这些恶意构陷的谣言,恰好出现在我司前检察官陈默先生因严重违反办案纪律、被停职调查的敏感时期。这其中的关联,令人深思。”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记者们交头接耳,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
周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控诉:“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陈默先生为了报复其被停职,为了掩盖其自身可能存在的违法行为,而精心策划的一场针对我司和本人的恶意诽谤!他利用其职务便利获取的部分信息,加上技术伪造,企图混淆视听,裹挟舆论,干扰司法公正!”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对此,我代表明远集团和我个人,表示最强烈的愤慨和谴责!我们已第一时间向公安机关报案,并保留追究陈默先生及相关造谣传谣者法律责任的一切权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明远集团和我周明远,经得起任何调查!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发布会现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周明远在保镖的护卫下转身离场,留下身后一片混乱的追问和闪烁的镁光灯。他完美的表演,成功地将一盆“伪造证据”、“恶意报复”的脏水,精准地泼向了远在安全屋的陈默。
风暴的中心,陈默通过那部廉价手机,冷冷地看着网络直播的片段回放。屏幕上,周明远那张义正辞严的脸,仿佛正义的化身。陈默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手机屏幕忽然又亮了一下,一条来自老吴的新信息跳了出来,只有两个字:
“定位了。”
第八章 生死时速
周明远那句“定位了”的加密信息像冰锥刺进陈默的神经末梢。不是老吴的风格。老吴的警告会带着粗鲁的急切,绝不会是这种冰冷的、宣告式的语气。安全屋的空气骤然凝固,廉价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他猛地起身,一把扯掉电脑电源线,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乎在同一秒,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城市噪音淹没的“咔嚓”声,像是某种精密器械的咬合。
狙击镜的反光!陈默的脊背瞬间绷紧,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他矮身一个翻滚,狼狈却精准地扑向墙角唯一的视觉死角。几乎是贴着他刚才坐过的椅背上方,“噗”的一声闷响,一颗子弹穿透双层玻璃,在对面墙壁上炸开一个深坑,粉尘簌簌落下。
灭口行动,开始了。周明远不再满足于舆论上的抹黑和司法上的围剿,他要的是物理上的彻底清除。
陈默蜷缩在墙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冷汗浸湿了后背。安全屋暴露了。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楼下街道传来几声突兀的汽车鸣笛,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几辆车粗暴地停在巷口,车门开合的闷响混杂着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正快速向这栋老旧的居民楼包抄而来。
时间不多了。他摸出另一部更旧的手机,屏幕碎裂,但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部从未启用过的加密卫星电话。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快速输入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通。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着濒临极限的神经。
“喂?”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沙哑。
“方老,是我,陈默。”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安全屋暴露了,周明远的人正在上楼,有狙击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干脆利落的指令:“位置?”
“城南,老棉纺厂家属院,三号楼二单元顶楼西户。”
“听着,小子,”方国栋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楼后巷子第三个垃圾桶旁边,有一辆黑色铃木隼,钥匙在左前轮内侧的磁吸盒里。车是‘干净’的。现在,立刻,从厨房后窗爬出去,顺着排水管下到二楼平台,跳下去。动作要快,别犹豫!”
陈默没有丝毫迟疑。他猫着腰,像一道影子般窜进狭小的厨房。锈迹斑斑的后窗被猛地推开,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敲门声,伴随着威胁性的低吼:“开门!警察!”
警察?陈默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周明远的手笔,永远带着一层冠冕堂皇的皮。
他攀上窗台,双手抓住冰冷的铸铁排水管,身体悬空,双脚在斑驳的墙面上寻找着微小的凸起借力。金属管道在重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下,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巷子里乱晃。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顾忌声响,手脚并用,快速下滑。粗糙的管道摩擦着手掌,火辣辣的疼。
刚滑到二楼平台边缘,头顶就传来窗户被暴力破开的巨响!碎玻璃像冰雹一样砸落在他脚边。陈默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短暂失重,随即重重砸在巷子深处堆积的废弃纸箱上。钝痛从脚踝传来,他闷哼一声,咬牙翻滚卸力,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向第三个垃圾桶。手指在冰冷的车轮内侧摸索,果然触到一个扁平的金属盒。他抠出钥匙,插进锁孔。
“嗡——!”铃木隼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车灯骤然亮起,刺破巷子的黑暗。几乎在同时,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和几声厉喝从巷口方向射来:“站住!别动!”
陈默猛地拧动油门,摩托车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在狭窄的巷子里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迎面冲来的两个黑影,绝尘而去!
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格外刺耳。后视镜里,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巷口疯狂冲出,紧追不舍。一场亡命的都市追逐,在沉睡的城市脉络中骤然上演。
陈默将身体伏低,头盔紧贴着油箱,将油门拧到底。铃木隼的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速度表指针疯狂向右摆动。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侧的街景化作模糊的光带向后飞掠。他不敢走大路,凭借对城市小街小巷的熟悉,在迷宫般的旧城区里左冲右突,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
然而追兵显然也非等闲。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凭借着强大的动力和更高的底盘,无视路况的颠簸,死死咬在后面,距离甚至在缓慢拉近。车窗摇下,一支黑洞洞的枪管伸了出来!
“砰!砰!”枪声在空旷的街道上炸响,子弹呼啸着擦过车身,在路面上溅起火星。
陈默猛打方向,摩托车以一个近乎失控的漂移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轮胎摩擦着湿滑的地面,车身剧烈摇摆。他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臂力强行稳住。胡同尽头是一堵墙!死路!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瞥见右侧一个堆满杂物的豁口。没有时间思考,他几乎是凭本能将车头一扭,摩托车咆哮着冲上杂物堆,在剧烈的颠簸中腾空而起,越过豁口,重重砸落在另一条平行的街道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臂发麻,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身后的追车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了胡同尽头的墙壁,发出轰然巨响。
陈默不敢停留,继续加速,七拐八绕,确认暂时甩掉了追兵,才将车驶入一个废弃的汽修厂后院。他熄了火,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息,汗水混合着雨水浸透了衣服,心脏仍在狂跳不止。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阵阵袭来。
他再次拿出那部卫星电话,拨通。
“还活着?”方国栋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暂时。”陈默喘着粗气,“甩掉了,但不会太久。”
“来我这里。”方国栋报出一个地址,是市郊一个依山傍水的老干部疗养院,“后山有条小路,直通疗养院锅炉房后门。凌晨三点,我在那里等你。小心尾巴。”
电话挂断。陈默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漆黑如墨、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周明远已经撕下了所有伪装,动用了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司法程序被对方玩弄于股掌,舆论战陷入胶着,现在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奢望。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
凌晨两点五十分,陈默将铃木隼藏在疗养院后山密林的深处,徒步沿着湿滑泥泞的小路向上攀爬。雨水浸透了他的外套,寒气刺骨。锅炉房后门虚掩着,一丝昏黄的光线透出。
他闪身进去,里面弥漫着煤灰和机油的味道。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工装、身形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用棉纱擦拭着扳手。听到脚步声,老人转过身。正是方国栋。他比几年前在政法系统内部资料照片上看到的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方老。”陈默低声道。
方国栋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沾满泥泞的裤腿和手臂上被排水管刮破的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比我想象的狼狈点。”他放下扳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布满油污的木箱,“坐吧。”
陈默没有坐,他急切地开口:“方老,周明远……”
“我知道。”方国栋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新闻我看了。发布会我也看了。周明远这一手,玩得很漂亮。把水搅浑,把你打成伪造证据的疯子,再名正言顺地‘清理门户’。”
他走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工具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老旧的搪瓷缸,倒了些热水递给陈默。“喝口热的。说说,你现在手里还有什么牌?”
陈默接过搪瓷缸,温热的触感让他冻僵的手指稍微恢复了些知觉。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前掌握的证据链条、舆论发酵的情况、周明远的反扑以及老吴最后那条信息快速说了一遍。
“老吴的‘定位了’……”方国栋沉吟着,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工具箱,“以他的本事,定位到的绝不会是周明远本人。那老狐狸的物理位置毫无意义。我猜,他定位到的,是周明远藏匿核心罪证的地方,或者……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资金流向的最终节点。”
陈默眼睛一亮:“您是说……”
“周明远这种人,狡兔三窟。”方国栋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一定有最核心的证据,藏在最安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可能是某个物理保险库,也可能是某个多重加密的云端服务器。这些地方,常规的司法程序,一辈子也摸不到边。就算你申请到搜查令,等你层层审批下来,东西早就转移或者销毁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看向陈默:“小子,你来找我,是知道十年前‘星火案’的事吧?”
陈默心头一震,缓缓点头。那桩案子当年震动全省,方国栋作为主办检察官,在调查某位背景深厚的企业家时,因“非法取证”被抓住把柄,最终被开除公职,黯然离场。而那位企业家,后来却青云直上。
“呵,”方国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浓重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那案子,我输就输在太讲规矩。总想着在法律的框架内,用程序正义去对抗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结果呢?证据链一次次被他们用程序漏洞打断,关键证人一个个‘意外’消失。最后,我急了,用了点……非常规手段,想拿到那笔直接指向幕后黑手的境外转账记录。”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默:“结果,转账记录拿到了,很关键。但我也被他们抓住了‘非法入侵金融系统’、‘窃取商业机密’的把柄。功亏一篑。”
锅炉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锅炉低沉的嗡鸣和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噼啪声。
“所以,方老,您的意思是……”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方国栋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那股被岁月磨砺却未曾熄灭的锐气重新在他身上凝聚。“对付周明远这种人,用他制定的规则去玩,你永远赢不了!他钻法律的空子,操控司法程序,豢养打手,无所不用其极。你要想把他钉死,就必须比他更狠,比他更快,用他擅长的方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走到陈默面前,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老吴定位到的那个地方,就是突破口!那里面藏着能真正钉死周明远的铁证!但我们必须绕开所有正常的法律程序,用最快的速度,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东西拿到手!”
“非法取证?”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词对于一个检察官来说,无异于触碰高压线。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方国栋斩钉截铁,“是拘泥于程序正义,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甚至被他灭口;还是豁出去,用点‘脏’手段拿到铁证,把他彻底送进地狱?陈默,你自己选!”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十年前,我选了后者,虽然输了,但我不后悔。至少我试过了。现在,轮到你了。”
陈默握着冰冷的搪瓷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锅炉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方国栋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拷问着他的灵魂。法律的神圣信条与眼前血淋淋的现实激烈碰撞。周明远那张在发布会上义正辞严的脸,和那穿透安全屋玻璃的冰冷子弹,交替在他脑海中闪现。
就在他嘴唇翕动,即将做出那个可能万劫不复的决定时——
“砰!”
锅炉房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猛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瞬间射入,如同舞台追光灯般死死锁定了站在屋子中央的陈默和方国栋!
第九章 终极对峙
铁门轰然洞开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陈默的耳膜上。刺眼的白光像凝固的冰柱,瞬间刺破锅炉房昏黄的氤氲,将他和方国栋的身影死死钉在原地。光柱后,几个穿着深色保安制服、手持强光手电和橡胶棍的壮硕身影堵在门口,领头的一个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屋内。
“干什么的?深更半夜在锅炉房鬼鬼祟祟!”领头的保安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方国栋佝偻的背脊在强光下似乎更弯了些,他浑浊的眼睛眯起,脸上堆起一丝属于锅炉房老工人的卑微和惶恐。“哎哟,几位领导,吓我一跳!我是锅炉房老方啊,值夜班的。这不,水管有点渗漏,找了……找了这位师傅来帮忙看看。”他指了指陈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讨好和紧张。
陈默心领神会,立刻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漏水。”他刻意侧过身,避开强光的直射,将沾满泥泞的裤腿和手臂的擦伤暴露在光线边缘,配合着方国栋的谎言。
“师傅?”领头保安狐疑的目光在陈默身上逡巡,显然对他狼狈的外形和过于年轻的面孔存疑,“哪个维修公司的?证件拿出来看看!”
“临时找的,临时找的,熟人介绍的,还没顾上问……”方国栋陪着笑,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挪动,挡在了陈默和工具箱之间。他布满老茧的手悄悄伸向身后,握住了刚才擦拭的那把沉重的扳手。
“临时工?”保安头子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我看不像!把手举起来,靠墙站好!我们要检查!”他身后的几个保安也向前逼近一步,橡胶棍在手里掂量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方国栋猛地将手中半满的搪瓷缸朝着保安头子的面门泼了过去!滚烫的热水在强光下划出一道白雾!
“啊!”保安头子猝不及防,被烫得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走!”方国栋一声低吼,如同炸雷!他同时将沉重的扳手狠狠砸向门口的电闸箱!
“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刺眼的电火花爆闪!整个锅炉房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锅炉燃烧口透出微弱的红光。
“妈的!抓住他们!”保安头子的怒吼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同伴的咒骂和混乱的脚步声。
陈默在方国栋泼水的瞬间就已启动!他像猎豹般扑向记忆中后门的方向。黑暗给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凭借刚才进来时的印象,灵活地绕过堆放的杂物和工具架。身后传来保安们撞在一起、被杂物绊倒的痛呼和叫骂。
“这边!”方国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他显然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
陈默循声摸去,一只枯瘦但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快速穿过一道狭窄的、堆满废弃零件的通道。后方手电光柱乱晃,脚步声越来越近。
“砰!”一声枪响!子弹打在通道的金属壁上,溅起火星!对方果然不是普通保安!
方国栋猛地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潮湿冰冷的风涌了进来。门外是疗养院后山陡峭的斜坡和茂密的树林。
“跳!”方国栋低喝。
陈默毫不犹豫,纵身跃入黑暗的树丛。斜坡湿滑,他连滚带爬,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方国栋紧随其后,动作竟出乎意料地敏捷。两人借着树木的掩护,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山林深处,只留下身后疗养院方向越来越远的喧嚣和咒骂。
三天后,香港,中环,一家私密性极高的顶级日料店包厢。
陈默换上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杰尼亚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腕间戴着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他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成功商人的自信与疏离,眼神锐利却又不失圆滑。此刻,他正用流利的粤语夹杂着英文,与对面一位西装革履、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此人正是周明远的心腹大将,明远集团海外业务负责人,赵振宇。
“赵总,这次能通过林董搭上线,真是我的荣幸。”陈默举起小巧的清酒杯,姿态优雅,“林董对您可是赞不绝口啊,说您办事稳妥,眼光独到,是周先生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赵振宇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眼前这位自称“陈泽楷”的港商,背景神秘,出手阔绰,通过一个能量颇大的中间人“林董”牵线,表示对明远集团在内地某些“特殊资产”有浓厚兴趣。这种生意,向来敏感,赵振宇不敢怠慢,但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陈生过奖了。”赵振宇抿了一口清酒,慢条斯理地说,“都是为周先生分忧罢了。不知陈生对哪些项目感兴趣?内地的情况,和香港这边,规矩还是不太一样的。”
“规矩是人定的嘛。”陈默轻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我感兴趣的,是那些……需要‘特殊处理’才能产生价值的资产。比如,一些因为‘意外’而暂时搁置的地块,或者,某些因为‘纠纷’而无法顺利开发的资源。”他刻意加重了“意外”和“纠纷”的语气。
赵振宇眼神微动,但表情依旧平静:“哦?陈生消息很灵通啊。不过这类项目,风险高,周期长,变数也大。周先生一向要求稳中求进。”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陈默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赵总,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能找上门,自然有我的门路和底气。我听说,周先生在内地处理这类‘麻烦’,手段向来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比如……几年前那几个闹得挺凶的钉子户?还有那个不识相的财务经理?最后不都‘意外’收场了吗?这种效率,让人佩服。”
赵振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锐利起来:“陈生,这些话可不能乱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做生意,讲究的是合法合规。”
“合法合规?”陈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赵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次来,看中的就是周先生处理‘疑难杂症’的能力。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确保我看中的东西,能干干净净、顺顺利利地落到我手里,没有任何后续的‘小麻烦’。就像……”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赵振宇,“就像周先生当年处理掉那些知道他太多秘密的人一样,干净,彻底。”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赵振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危险。他死死盯着陈默,仿佛要穿透那副精心伪装的商人皮囊。
“陈生,”赵振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寒意,“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话,可不是普通生意人能说的。”
陈默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从容的商人面具:“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周先生带来他无法拒绝的利益,也能帮他解决一些……潜在的隐患。比如,那个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的前检察官陈默。听说,他手里好像真有点东西?”
赵振宇瞳孔猛地一缩!陈默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杀意。
就在这时,包厢的推拉门被无声地拉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丝温和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正是周明远。
他缓步走进来,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落在陈默身上。
“振宇,有贵客到访,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周明远的声音温润如玉,却让包厢的温度骤降。
赵振宇立刻站起身,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周先生,这位是香港来的陈泽楷先生,对集团的一些项目很感兴趣。”
周明远走到主位坐下,目光依旧锁定陈默,仿佛没听到赵振宇的介绍。“陈泽楷?”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毫无温度,“好名字。不过,我更喜欢叫你另一个名字——陈默检察官。”
陈默的心脏骤然一沉,但脸上伪装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自然:“周先生真会开玩笑。检察官?那可是吃皇粮的,我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可高攀不起。”
周明远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清酒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伪装得不错,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可惜啊,你低估了我的能量,也低估了……领导对我的信任。”
“领导?”陈默挑眉,故作疑惑。
周明远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和一丝残忍的戏谑:“你以为你拿到的那点所谓的转账记录,就能扳倒我?你以为煽动一下舆论,就能让特别调查组动我?天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省里的张副书记,是我的老领导,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没有他的提携,就没有明远集团的今天。你猜,如果特别调查组真的要立案,第一个接到电话要求‘慎重处理’的人,会是谁?”
他盯着陈默,一字一句,如同宣判:“陈默,你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证据,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过是个笑话。你拼尽全力点燃的火星,领导一句话,就能让它彻底熄灭。你拿什么跟我斗?”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赵振宇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周明远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默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副商人的面具终于缓缓褪去。他眼中的锐利、疲惫和孤注一掷的决绝重新浮现。他迎着周明远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周明远,”陈默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说得对,权力确实很强大。强大到可以颠倒黑白,可以践踏规则。”
他缓缓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普通的手机,解锁,点开一个界面,然后将屏幕转向周明远。
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倒计时界面。鲜红的数字正在跳动:23:59:48。
“但是,”陈默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你忘了,规则被践踏到极致的时候,总有人会选择掀桌子。”
他手指轻轻在屏幕上一点,一个确认框弹出。
“我把我掌握的所有证据——包括你行贿法官的完整记录,你指使他人威胁、伤害甚至谋杀知情者的证据链,以及你和那位‘张副书记’之间更隐秘的资金往来痕迹——全部打包,设置了一个网络定时发布。”
周明远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阴鸷。
陈默无视他杀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这些资料会同时发送给国内所有主流媒体、各大网络平台、最高检举报中心、以及……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的指定邮箱。发布指令一旦启动,无法撤回,无法阻止。除非……”
他盯着周明远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除非在倒计时归零前,由特别调查组正式对你周明远立案侦查,并查封你名下所有相关资产和电子设备进行取证!这是唯一的终止开关!”
“你疯了?!”赵振宇失声惊呼。
周明远猛地站起身,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微微扭曲。他死死盯着陈默手机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鲜红刺眼的倒计时数字,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筑的帝国正在分崩离析。
“陈默!”周明远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你以为特别调查组是你家开的?!”
陈默平静地收起手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这不是逼你,周先生。这是通知。从现在开始,你和我,都在跟时间赛跑。”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周明远和惊魂未定的赵振宇。
“你猜,是你的‘老领导’动作快,还是倒计时走得快?或者,”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猜,特别调查组在收到这份‘大礼包’的预告后,会不会……迫于压力,立刻行动?”
说完,他拉开推拉门,从容地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即将爆发的风暴。
周明远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清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瓷片和酒液四溅。
鲜红的酒液,如同淋漓的鲜血,在昂贵的榻榻米上缓缓洇开。
第十章 正义代价
三个月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号大法庭。
周明远坐在被告席上,昂贵的定制西装不见一丝褶皱,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微微垂着眼睑,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连日来的庭审让他不堪重负。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眸深处,才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和焦躁。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法条汇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陈默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角落,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与周围衣着光鲜的记者和旁听者格格不入。他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穿透整个法庭空间,牢牢锁定着被告席上那个看似从容的身影。庭审已经进行了七天,周明远庞大的律师团将程序规则运用到了极致。
“审判长!”周明远的主辩律师,一位以擅长程序狙击闻名的资深大状,再次站了起来,声音洪亮而充满压迫感,“我方再次提出异议!公诉方提交的所谓‘行贿转账记录’电子证据,其来源不明,取证手段严重违反《刑事诉讼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关于电子数据取证的规定!其合法性、真实性均无法保证!我方坚决要求法庭予以排除!”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记者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这已经是律师团第七次就证据合法性提出质疑,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在程序瑕疵的痛点上。公诉席上的检察官脸色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据理力争。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肃静!公诉人,请就辩护人提出的异议进行答辩。”
就在检察官准备开口的瞬间,法庭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潮水拍打着紧闭的大门。隐约能听到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严惩凶手!还我正义!” “司法公正!不容玷污!”
法庭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厚重的大门。周明远摩挲书页的手指猛地顿住,指节微微发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听席上,几个记者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脸上露出震惊和兴奋交织的表情。
审判长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示意法警出去查看情况。就在这时,一名书记员脚步匆匆地走上审判台,俯身在审判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同时递上一部平板电脑。
审判长低头扫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屏幕上,是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推送,标题触目惊心:“明远集团行贿铁证曝光!法官名单、转账金额一览无遗!” “周明远保护伞疑云重重,省部级高官卷入其中!” 配图正是陈默当初设置倒计时发送出去的核心证据截图。社交平台上,“周明远”的名字已经冲上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法庭内的嗡嗡声再也无法抑制。记者们不顾法庭纪律,纷纷举起手机拍摄审判长的反应。周明远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碎裂,他死死盯着审判长手中的平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恐慌。他下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的手机,但立刻又停住,手指微微颤抖。
“审判长!”公诉人抓住时机,声音洪亮地响起,“舆论监督是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公众的强烈关注恰恰证明了本案的重大社会影响!程序固然重要,但若因过分拘泥于形式而让实质正义蒙尘,让真凶逍遥法外,这才是对法律精神最大的亵渎!恳请法庭综合考量全案证据,尤其是这些已引发全民关注、指向性极其明确的证据链!”
辩护律师立刻反驳:“审判长!程序正义是实体正义的保障!不能因为舆论压力就放弃法律原则!这些证据来源非法,其本身就是对法治的践踏!如果采信,将开极其恶劣的先例!”
审判长重重敲下法槌,脸色铁青:“本庭再次重申法庭纪律!肃静!”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被告席上脸色阴沉的周明远,又掠过公诉席和辩护席,最后落在旁听席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上。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整个法庭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鉴于本案案情重大,社会影响极其广泛,”审判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本庭决定,对公诉方提交的相关电子证据的合法性争议,暂不予当庭裁定。待合议庭综合全案证据,特别是结合本案引发的重大社会舆情及公众对司法公正的强烈期待,进行审慎评议后,再行决定是否采信及如何采信。现在,传唤证人王翠花出庭作证!”
法警打开侧门,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在法警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是五年前被周明远派人“意外”撞死的财务经理刘伟的妻子。她走上证人席,目光接触到被告席上周明远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涌上刻骨的仇恨和恐惧。
“证人王翠花,”公诉人温和地问道,“请向法庭陈述,你的丈夫刘伟生前,是否曾向你提及过他在明远集团工作期间发现的异常情况?”
王翠花紧紧抓着证人席的栏杆,指节发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不要怕,王女士,这里是法庭,法律会保护你。”公诉人鼓励道。
王翠花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却异常清晰:“他说……他说他发现公司……在造假!虚报了好多好多钱!他说……他说他偷偷留了证据,藏在……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他说,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就让我……”她猛地抬头,手指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周明远,“就让我把证据交给能管他的人!他说……他说是周明远!是周明远让他做的假账!后来……后来他就被车撞死了!他们说……是意外!”
“反对!”辩护律师立刻站起来,“证人证言纯属主观臆测,与本案无关!且涉及对其丈夫死因的毫无根据的指控!”
“反对有效!”审判长看向王翠花,“证人,请仅就你丈夫生前向你陈述的具体事实进行说明,不要发表个人推测和指控。”
王翠花被噎住,泪水更加汹涌,她无助地看向公诉人。
公诉人立刻追问:“王女士,你丈夫是否将那些他所说的‘证据’交给了你?或者告诉了你存放地点?”
王翠花拼命摇头,泣不成声:“没有……他还没来得及……他就……他就……”
就在这时,法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两名穿着黑色夹克、神情严肃的男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向审判台,向审判长出示了证件,并低声交谈了几句。
审判长听完,脸色变得更加复杂。他再次敲响法槌:“现在休庭三十分钟!合议庭需要就相关事项进行紧急评议!”
休庭的铃声响起,法庭内瞬间炸开了锅。记者们蜂拥而出,争相报道这戏剧性的一幕。周明远在律师的簇拥下快步离开被告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低声咆哮着什么。陈默依旧坐在角落,看着周明远仓皇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尘埃落定的苍凉。
三十分钟后,庭审继续。
审判长重新落座,神情肃穆:“经合议庭紧急评议,并报请上级法院指示,现做出如下决定:鉴于本案案情特别重大,社会影响极其深远,公众对案件真相的期待空前强烈,且已有部分关键证据通过合法渠道(指媒体公开报道引发舆情后,相关部门主动介入调查获取的线索)得以印证,本庭决定,对公诉方提交的,包括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电子证据在内的全案证据,进行综合性审查判断。对于取证程序上的瑕疵,将在最终量刑时予以酌情考量,但不影响对案件基本事实的认定。”
“现在继续庭审……”
周明远的律师团还想抗议,但审判长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庭审,节奏陡然加快。公诉方出示的证据,包括由老吴恢复的、经过技术部门鉴定的财务数据原始记录,以及特别调查组在舆论压力下突击查封的明远集团核心服务器中提取的关键文件,都如同沉重的铁锤,一记记砸在周明远看似坚固的防线上。他脸上的镇定彻底消失,代之以一种灰败的死气。
一周后,判决日。
审判长庄严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被告人周明远,犯故意杀人罪(间接故意)、行贿罪、职务侵占罪、故意销毁会计凭证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犯罪性质极其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法槌落下,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
旁听席上爆发出压抑的哭泣和低低的欢呼。受害者家属抱头痛哭。记者们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周明远被法警架着站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昔日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子,此刻只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囚徒。他最后看了一眼旁听席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了陈默的身影。
法庭外,阳光有些刺眼。陈默站在高高的台阶下,仰头望着法院大楼上庄严的国徽。判决的结果在他心中激不起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门打开,两名同样穿着黑色夹克、表情严肃的男子走了下来,向他出示了证件。
“陈默同志,”为首的中年男子声音平静无波,“我们是省纪委监察委工作人员。现因你在调查周明远系列案件过程中,涉嫌存在违法取证、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等行为,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陈默的目光从国徽上收回,落在对方手中的证件上。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点了点头,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伸出双手。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手腕。他最后看了一眼法院大楼,阳光穿过高窗,在国徽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芒。他微微眯起眼,然后顺从地低下头,坐进了那辆黑色的轿车。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也隔绝了刚刚落槌的喧嚣与尘埃。
车轮碾过路面,驶向未知的方向。车窗外,城市依旧喧嚣,阳光普照。关于正义的代价,关于程序的边界,关于如何在规则之内与规则之外寻求真相,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才刚刚画上一个带着问号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