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据现场群众反映死者落水前情绪激动疑似与人争执(1/2)
完美罪犯
第一章 完美假面
雨丝斜织,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纱之中。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斑斓的光斑,倒映着行色匆匆的车流。城市中心,希尔顿酒店的顶层宴会厅却灯火辉煌,隔绝了外界的阴冷潮湿。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微醺气息和高级香水的馥郁芬芳。这里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城市之光”慈善晚宴,汇聚了这座城市的政商名流、社会精英。
聚光灯下,周明远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从容不迫地走向舞台中央。他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既显得谦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台下掌声雷动,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欣赏、羡慕,甚至一丝敬畏。他微微颔首致意,动作优雅得体。
“感谢评委会的厚爱,也感谢所有支持明远集团的朋友们。”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十大杰出青年’这个称号,于我而言,不是终点,而是鞭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眼神深邃。
“明远集团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社会各界的支持。取之于社会,回馈于社会,是我们始终秉持的理念。”他语气诚恳,随即宣布了一项新的助学计划,承诺为偏远山区的儿童提供从小学到大学的全程资助。台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闪光灯此起彼伏,记录下这位年轻企业家光彩照人的时刻。他适时地走下台,与几位重要的政商界人士握手寒暄,谈笑风生,举止间尽显成功人士的从容与魅力。一位坐着轮椅的儿童被工作人员推到他面前,他立刻半蹲下来,目光平视着孩子,耐心地询问,并亲手将一枚象征希望的徽章别在孩子胸前,引来周围一片赞许的低语和镜头更密集的捕捉。他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真诚,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光环之下。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市检察院档案室深处。
这里的空气带着纸张陈旧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与宴会厅的奢华温暖截然不同。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照亮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铁灰色档案柜,投下冰冷而沉重的阴影。检察官陈默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旧木桌前,桌上堆满了厚厚的卷宗。他刚刚结束一个棘手的案子,疲惫感如同铅块般坠在眼皮上,但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选择来这里梳理一些旧案卷宗,试图从历史的尘埃中寻找新的思路。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三份卷宗上。这是三起悬而未决的命案,时间跨度五年,受害者身份各异:一个是五年前破产自杀的小型建材公司老板李国栋,一个是三年前因车祸意外身亡的独立软件工程师王哲,最近的一起则是半年前被发现溺亡在郊外水库的个体运输户赵大海。案件发生在不同辖区,由不同警队经办,最终都以意外或自杀结案,卷入了时间的河流。
陈默原本只是随意翻阅,试图转移一下紧绷的神经。然而,当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受害者姓名、职业背景以及案件调查的简要概述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脑海中激起一丝涟漪。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卷宗上快速划过,将三份文件并排放在一起。
李国栋的公司破产前,主要的竞争对手和最大的债权人,是明远集团旗下的一家建材子公司。王哲死前开发的软件,其核心算法曾被明远集团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不久后王哲就死于非命。赵大海……陈默的手指停在赵大海案卷的“社会关系”一栏。赵大海生前曾多次上访,控诉明远物流公司强占其运输线路,并对其车辆进行恶意破坏,导致其生意一落千丈。
明远集团。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陈默因疲惫而有些混沌的思绪。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死者,三个悬案,唯一的交集,竟然都指向了此刻正在聚光灯下接受鲜花与掌声的那个男人——周明远。
陈默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巧合?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他深知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巧合。他立刻开始更仔细地查阅这三份卷宗,尤其是关于案件关键证据和疑点的部分。
李国栋案的卷宗里,记录着其公司破产前曾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大额资金注入,随后又神秘消失,这被视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卷宗里关于追查这笔资金流向的详细报告……不见了。本该附在后面的几页关键笔录和银行流水记录,只留下一个突兀的装订孔和纸张被撕去的毛边。
王哲案的疑点在于车祸发生前,他的个人电脑曾被远程格式化,所有研发资料消失殆尽。警方技术部门的初步恢复报告应该存在,但陈默翻遍了卷宗,也没找到这份报告的附件页。目录上清晰地标注着“附件三:电子设备勘验报告(技术科)”,但对应的位置空空如也。
赵大海的溺亡案,有目击者称看到他落水前似乎与人发生过争执。然而,那份目击者的详细询问笔录……同样缺失。卷宗里只有一份简短的现场勘验记录和法医的尸检报告(结论是意外溺水),关于目击证词的部分,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据现场群众反映,死者落水前情绪激动,疑似与人争执。详情见附件笔录。”而那份至关重要的附件,不知所踪。
三起悬案,三个死者,都与明远集团有过激烈冲突。三份卷宗,都缺失了最核心、最可能指向他杀或非意外的证据页。
一股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悄然爬升,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档案室的寂静此刻显得格外沉重,日光灯的嗡鸣声仿佛被无限放大。他靠在椅背上,环顾四周。冰冷的铁柜沉默矗立,堆积如山的卷宗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这里保存着城市的记忆,也掩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高处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潮湿的凉意仿佛透过墙壁渗了进来,让陈默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检察官制服。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周明远获得“十大杰出青年”的简报复印件,上面印着周明远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照片。照片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又仿佛能吞噬一切。
陈默的目光从照片移向窗外沉沉的雨夜,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缺失了关键证据的卷宗封面。一种久违的、属于检察官的职业警觉,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在他眼底悄然亮起。那完美无瑕的公众形象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副面孔?
第二章 蛛丝马迹
雨停了,城市在湿漉漉的晨光中苏醒。市检察院大楼里,陈默办公室的灯亮得比往常更早。昨夜档案室的发现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疲惫。他面前摊开的不是新案卷,而是三张a4纸,上面是他连夜整理出的脉络图——李国栋、王哲、赵大海三个名字,被一条醒目的虚线串联,终点都指向“明远集团”。虚线旁边,是三个刺眼的问号:资金报告?技术恢复?目击笔录?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巧合?他从不信这个。多年的检察官生涯告诉他,当多个“巧合”指向同一个人时,那往往就是精心设计的必然。他需要找到这些缺失证据背后的逻辑,找到那根串联起所有“意外”的线。
第一步,他调阅了三起案件当年的审判记录。卷宗里关于审判过程的记载相对完整。李国栋自杀案的主审法官是张为民,王哲车祸案是刘建平,赵大海溺亡案则是孙立军。三位法官,三个不同的基层法院。
陈默的目光在三位法官的名字上停留片刻,一个念头闪过。他打开了内部人事系统,输入了三位法官的名字。系统反馈的信息让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
张为民法官,在李国栋案结案后不到三个月,被调往市中级人民法院,并很快晋升为庭长。刘建平法官,在王哲案尘埃落定后半年,被提拔为所在区法院的副院长。孙立军法官,则在赵大海案以意外溺水结案后仅四个月,便获得了去省法官学院进修的机会,那是晋升的重要跳板。
三起案件,三位主审法官,都在案件结束后获得了异常迅速且显着的升迁。这速度,快得有些不合常理。法院系统论资排辈是常态,除非……有特别的“功劳”或“推力”。
陈默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那三条几乎同步上扬的晋升轨迹线。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法官的升迁路径或许能解释某种“系统内的便利”,但还不足以构成直接证据。他需要更靠近事件核心的线索——那些改变案件走向的人。
他想起了卷宗里提到过的关键证人。李国栋案中,他的财务总监曾在破产前最后一次董事会上情绪激动地指责过李国栋的决策失误,暗示其精神压力巨大,这为自杀倾向提供了旁证。王哲案中,一个声称目睹了车祸全过程的出租车司机,其证词是排除他杀的关键。赵大海案中,那个声称看到赵大海落水前与人争执的“现场群众”,更是唯一可能指向他杀的线索。
这些证人的证词,在当时看来似乎合理,支撑了意外或自杀的结论。但现在,结合证据的缺失和法官的异常升迁,陈默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证词的可信度。
他决定从相对较近的赵大海案入手。卷宗里记录的那位目击者名叫王海生,登记住址在城郊结合部的一个老旧小区。陈默没有开警车,也没有穿制服,换上了一身便装,开着自己的旧吉普车前往。
按照地址找到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时,陈默的心沉了一下。单元门口贴着几张催缴水电费的通知单,落款日期已经是半年前。他敲响了房门,许久,隔壁的门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来。
“找谁啊?”老太太警惕地问。
“您好,请问王海生是住这里吗?”陈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王海生?”老太太皱了皱眉,“早搬走啦!去年底还是今年初来着?说是儿子在南方发财了,接他过去享福了。房子都空了大半年了,也没见回来过。”老太太说完,又嘀咕了一句,“他以前就是个收废品的,哪来的儿子发财……”随即关上了门。
陈默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楼道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的气息。搬走了?去南方享福?时间点恰好是在赵大海案结案后不久。他拿出手机,尝试拨打卷宗里记录的王海生的联系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李国栋案的财务总监名叫吴明。陈默通过工商登记信息查到,吴明在李国栋公司破产后不久就注册了一家小型的财务咨询公司。然而,当他找到那家公司的注册地址时,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奶茶店。询问旁边的商户,得到的答复是那家财务公司开了不到半年就关门了,老板吴明据说去了国外,具体去向不明。
王哲案的关键证人,那位出租车司机刘强,倒是还在开出租。陈默通过出租车公司查到了他当天的排班,在他收车的点,在出租车公司门口“偶遇”了他。
刘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熬夜的疲惫。陈默装作对半年前那起车祸感兴趣的路人,递了根烟,闲聊起来。
“哦,你说软件园后门那起车祸啊?”刘强接过烟点上,深吸了一口,“记得,挺惨的,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刚好拉客路过,就看见那辆小轿车歪歪扭扭地冲出来,速度老快了,一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砰’的一声!我赶紧靠边停车,想下去帮忙,可那车都撞瘪了,人肯定没救了。”
“您当时看清司机状态了吗?比如是不是酒驾什么的?”陈默状似无意地问。
刘强摇摇头:“离得有点远,又是晚上,路灯也不怎么亮。就看到车开得特别不稳,忽左忽右的,一看就不对劲。后来警察来了,调查说是疲劳驾驶,好像那小伙子熬了好几个通宵搞什么程序。”他吐了个烟圈,“唉,现在的人啊,压力太大。”
陈默点点头,又闲聊了几句便告辞了。刘强的描述和卷宗里记载的几乎一致,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陈默注意到,当问及是否看清司机状态时,刘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抽烟的动作也快了些。是紧张?还是仅仅因为回忆不愉快的场景?
这些证人的集体“消失”或证词固化,背后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陈默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他回到办公室,将今天的发现记录在一个不起眼的旧笔记本上,没有输入电脑。他隐隐感到,自己触碰到的,可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网络。
城市的另一端,明远集团总部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周明远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宽大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羊绒衫,神情闲适,仿佛在欣赏风景。
“他去了王海生以前的住处,还去出租车公司找了刘强。”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面容精干的年轻男人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平稳地汇报着。他是周明远的特别助理,林峰。
周明远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水杯,看着杯中水波荡漾。“陈默检察官……看来档案室那点灰尘,没能迷住他的眼睛。”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
“需要做点什么吗?”林峰问道。
周明远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微笑,眼神却深邃如寒潭。“我们的陈检察官似乎对法律历史很感兴趣。”他走到办公桌前,放下水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那就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给他一点空间,也给我们一点……观察的距离。”
“明白。”林峰微微颔首,“我会安排人,保持‘适度’的关注。”
“嗯。”周明远重新望向窗外,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优雅的侧影,“记住,我们是守法的企业公民。检察官同志依法履职,我们当然要……全力配合。”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是希望他,别太辛苦。毕竟,毫无意义的努力,也是一种资源浪费。”
林峰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周明远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棋盘般的城市。他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指尖轻点,调出了一份关于陈默的详细资料。照片上的陈默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周明远的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指尖划过屏幕,关掉了页面。
他不需要看太多。一个开始注意到“灰尘”的检察官,就像棋盘上一颗开始偏离预定轨道的棋子。而真正的棋手,需要做的只是提前预判,然后,优雅地将它拨回原位,或者……移除。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安静地覆盖了办公室的一角。
几天后,市图书馆的旧报刊阅览区。
陈默埋首在一堆散发着油墨和灰尘混合气味的旧报纸里。他正在查找李国栋公司破产前几个月以及王哲车祸前一段时间的本地财经新闻和社会新闻。他希望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或者与明远集团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翻得很仔细,手指被粗糙的纸张边缘磨得有些发红。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管理员偶尔的脚步声。他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在阅览室入口处那排高大的书架后面,一个穿着普通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屏幕对着他所在的方向,镜头微微闪烁了一下。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传回的画面——陈默专注的侧脸清晰可见——然后迅速收起手机,像普通读者一样,随手抽出一本书翻阅起来,帽檐下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烈,但图书馆内,一片寂静的阴影正在悄然蔓延。
第三章 系统阻力
图书馆旧报刊的油墨味似乎还粘在陈默的指尖。他合上最后一本泛黄的财经周刊,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收获寥寥。那些关于明远集团早期扩张的报道,字里行间无不透着对周明远商业手腕的赞誉,与悬案卷宗里冰冷的死亡记录形成刺目的对比。他起身将资料归还,目光不经意扫过阅览室入口。书架后,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陈默心头那根无形的弦,绷得更紧了。
回到检察院,那点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才稍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压力。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的旧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几天来的发现:法官异常升迁的轨迹,关键证人王海生、吴明的消失,出租车司机刘强闪烁的眼神。这些散落的碎片,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一个盘踞在司法阴影中的庞然大物。
不能再等了。陈默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详尽的报告,附上所有他能整理出的疑点和间接证据,正式申请对李国栋、王哲、赵大海三起悬案重启调查。敲下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屏幕上的“发送成功”提示显得格外醒目。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第一次感到一丝疲惫。希望,这份报告能敲开那扇紧闭的门。
希望很快被现实浇灭。
第二天下午,陈默被叫到了副检察长郑国栋的办公室。郑国栋年近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是院里出了名的稳重派。他示意陈默坐下,亲自泡了杯茶,袅袅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
“小陈啊,”郑国栋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温和,“你提交的那份报告,我仔细看过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茶杯里沉浮的茶叶上,“工作热情值得肯定,发现问题、勇于质疑,是检察官应有的素质。”
陈默的心微微下沉,预感到了“但是”。
“但是,”郑国栋果然话锋一转,抬眼看向陈默,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辈式的关切,“这三起案子,时间跨度不小,当年也都是经过正规程序调查、审理、结案的。卷宗我看过,结论清晰,证据链……在当时看来,也是完整的。”他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你现在提出的这些疑点,比如法官升迁、证人变动,更多是事后的关联性推测,缺乏直接的、能够推翻原结论的实质性证据啊。”
陈默正要开口,郑国栋轻轻抬手制止了他:“我理解你的职业敏感度。但重启调查,不是小事。它意味着对过去司法工作的否定,会牵扯到很多人,耗费巨大的司法资源。尤其是在没有新证据支撑的情况下,仅凭一些‘巧合’和‘感觉’,就贸然启动,这……不太符合程序,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明远集团是市里的重点企业,纳税大户,周明远本人也是社会形象非常正面的企业家。你报告中多次提到明远集团,这种指向性,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非常敏感。小陈,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有些事,要学会……适可而止。把精力放在手头正在处理的、证据确凿的案子上,不是更好吗?”
“郑检,”陈默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平静但坚定,“正因为缺乏直接证据,才需要重启调查去挖掘。法官升迁的时间点过于巧合,关键证人集体失联或证词固化,这本身就不正常。而且,这三起案件的原始卷宗里,都缺失了最关键的证据页,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究吗?放任这样的疑点,才是对司法公正的损害。”
郑国栋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卷宗保管过程中出现个别资料缺失,虽然遗憾,但也并非绝无仅有。这不能作为重启调查的充分理由。至于你提到的其他疑点,我会让相关部门留意。但重启调查的申请,”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轻轻推回给陈默,“基于目前的材料,不符合规定,予以驳回。”
“郑检……”陈默还想争取。
“好了!”郑国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报告我会存档。记住我的话,把精力放在该放的地方。”他重新端起茶杯,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默拿起那份被驳回的申请,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出副检察长办公室。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郑国栋最后那句“适可而止”和“该放的地方”,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对体制内支持的最后一丝幻想。阻力,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直接。
他回到自己略显拥挤的办公室,将那份驳回的申请锁进抽屉最底层。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执拗压下。他拿出那个记录着所有疑点的旧笔记本,指尖划过那些名字和线索。系统内的路暂时堵死了,但他不能停。
就在这时,刺耳的消防警报毫无征兆地响彻整栋大楼!尖锐的声音撕破了检察院平日的肃静。
“怎么回事?”走廊里传来同事惊疑的询问和杂乱的脚步声。
陈默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冲出办公室,顺着混乱的人流方向跑去。越靠近档案管理区,空气中那股焦糊味就越发浓重刺鼻。
档案室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法警正试图维持秩序。浓烟正从紧闭的门缝里不断涌出,里面隐约可见橘红色的火光跳动。消防员很快赶到,破开门,高压水龙喷射进去,白色的水汽与浓黑的烟雾交织翻滚。
陈默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那扇被破开的门,看着消防员进进出出,看着被抢救出来的、边缘焦黑卷曲的档案盒被随意堆放在走廊地上。水渍混合着烟灰,在地面流淌成污浊的溪流。
“好像是电路老化短路引起的,”一个参与灭火的法警擦着汗,对旁边的人解释,“幸亏发现得早,火势没蔓延开,就烧了档案室靠里的一排架子……”
陈默推开前面的人,几步冲到那堆被抢救出来的档案旁,不顾上面的水渍和灰烬,急切地翻找着。没有!没有李国栋、王哲、赵大海的卷宗!他猛地抬头,看向还在冒着余烟的档案室门口,一个消防员正拖出一个烧得只剩下金属框架的档案柜残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电路老化?偏偏是存放那三份卷宗的区域?他昨天才刚调阅过它们!那里面缺失的关键证据页,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指向过去的实体线索。而现在,连这些残缺的卷宗本身,都化为了灰烬和焦炭。
物证,没了。
浑浑噩噩地回到办公室,刺鼻的烟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陈默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已经完全黑透的天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系统内的驳回,物理证据的毁灭……对手的动作精准而狠辣,毫不拖泥带水。
他需要整理思绪。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按办公电脑的开机键,想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档案室火灾的疑点,记录进那个加密的电子笔记里——那是他最后的阵地。
屏幕亮起,熟悉的系统登录界面出现。他输入密码。
桌面图标正常显示。他移动鼠标,点向那个标记着“工作笔记”的加密文件夹图标。
就在鼠标点击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屏幕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色彩疯狂地扭曲、拉长,像是信号被强烈干扰的电视画面。紧接着,屏幕猛地一黑,彻底失去了光亮。主机箱里发出一阵短促而怪异的“滋滋”声,随即陷入一片死寂。
陈默僵在原地,手指还悬在鼠标上方。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他猛地扑向主机,疯狂地按着电源键。毫无反应。他拔掉电源线,重新插上,再按。依旧一片死寂。主机箱冰冷得像块石头。
他立刻抓起办公电话,拨通了技术科的内线号码,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技术科吗?我陈默!我办公室电脑突然黑屏死机了!完全无法启动!对,就在刚才!请马上派人过来看一下!非常紧急!”
放下电话,陈默跌坐回椅子,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死死盯着那台漆黑的显示器屏幕,光滑的屏幕表面,模糊地倒映出他自己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申请驳回。档案室火灾。电脑死机。
一天之内,三重打击接踵而至。
他保存所有调查线索和疑点的电子笔记……就在那台突然报废的电脑硬盘里!
第四章 暗流涌动
电脑屏幕倒映出的那张脸,因愤怒而绷紧的线条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冷硬。陈默盯着那片吞噬了他所有心血的漆黑,指关节捏得发白。技术科的人来了又走,带着那台彻底报废的主机,留下一个冰冷的结论:“主板和硬盘都烧了,数据……基本没可能恢复。”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陈默紧绷的神经。
物证化为灰烬,电子记录烟消云散,系统内的道路被彻底堵死。周明远,或者说他背后那张无形的网,用一场精准的“意外”和一次技术“故障”,干净利落地抹去了陈默试图撬开的缝隙。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他靠在椅背上,办公室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不能停。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取代。对手越是急于抹去痕迹,越证明那些痕迹指向了致命的真相。他需要新的支点。
几天后,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拎着考究公文包的男人出现在陈默办公室门口。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递上的名片印着“明远集团首席法律顾问——张维”。
“陈检察官,幸会。”张维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周先生得知您最近对一些陈年旧案很感兴趣,特意委托我前来,表达一下他的关切。”
陈默没有接名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张维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陈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
“周先生一向热心公益,遵纪守法,对司法机关的工作更是全力支持。”张维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他非常理解检察官们追求真相的职责感。不过呢,”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或者对过往案件不必要的纠缠,不仅耗费宝贵的司法资源,更容易给当事人带来困扰,甚至……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推到陈默面前。“这是一份关于李国栋、王哲、赵大海三位先生当年案件的简要说明,以及明远集团与他们之间纯粹商业往来的澄清文件。周先生希望您能看看,或许能打消一些不必要的疑虑。”
陈默的目光扫过文件夹封面,没有动。“周先生的消息很灵通。”
“周先生只是关心则乱。”张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陈检察官,您年轻有为,前途光明。周先生非常欣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他让我转告您,与其把精力耗费在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不如专注于更有价值的案子。明远集团在市里的影响力您是知道的,周先生很乐意在您未来的职业发展上,提供一些……朋友式的支持。”
赤裸裸的利诱,裹着“善意提醒”的糖衣。陈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替我谢谢周先生的好意。不过,检察官的职责,就是查清每一个疑点,无论它指向谁,无论它有多‘旧’。”
张维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陈检察官,话我已经带到了。周先生希望您能慎重考虑。有时候,坚持未必是美德,也可能是……不识时务。”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文件您留着,希望它能给您带来一些清醒的认识。告辞。”
张维离开后,办公室里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并未散去。陈默拿起那份文件,随手翻了翻,里面充斥着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和精心筛选过的“证据”,意图将一切矛盾都归结于正常的商业竞争和意外。他冷笑一声,将文件扔进了抽屉最底层。周明远的警告,正式送达了。
压力并未就此停止。几天后,市检察院宣传科安排了一次关于“检察官日常”的专题采访,负责对接的是一位新锐媒体的记者,苏晴。她年轻、漂亮,举止大方得体,采访问题也围绕着检察官的职责、信念展开,显得专业而正面。
采访在陈默的办公室进行。苏晴的问题看似常规,但陈默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对“陈年旧案”“办案阻力”这类话题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总能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边缘。
“陈检察官,听说您最近在查阅一些多年前的悬案卷宗?”苏晴放下录音笔,端起一次性水杯,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带着探究,“能谈谈是什么促使您关注这些‘冷案’吗?是否遇到了什么特别的困难?”
陈默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检察官的职责就是让每一起案件都得到公正的处理,无论新旧。困难是工作的一部分,没什么特别。”
“是吗?”苏晴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一缕发丝垂落额前,她抬手轻轻拂开,动作优雅,“可我听说,您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麻烦?比如电脑故障?档案室还失火了?这会不会影响您对某些案件的判断呢?”
陈默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档案室火灾和电脑故障,内部都做了低调处理,外界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不动声色:“意外总是难免的,不会影响我们追求真相的决心。”
采访结束后,苏晴主动提出加陈默的微信,方便后续沟通和补充材料。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了。他点开苏晴的朋友圈,里面大多是工作相关的采访花絮、社会热点评论,偶尔有几张精致的生活照,看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都市精英女性。然而,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出现,绝非偶然。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默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习惯性地用车载蓝牙给一个老同学打电话,想询问一些金融操作方面的专业问题。电话接通,寒暄几句后,陈默刚切入正题,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像是信号不良,又像是……电流的底噪。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通话,同时用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节奏短促而规律。电话那头的老同学还在说着什么,但陈默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那细微的杂音上。他故意在谈话中夹杂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暗语,那是他们大学时玩游戏约定的信号。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老地方’,周末还去吗?”陈默状似随意地问。
“老地方?”老同学明显愣了一下,“什么老地方?我们上次不是说……”
就在这时,听筒里的“沙沙”声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陈默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这不是信号问题!有人在监听!而且监听设备似乎对特定的、非正常的语音节奏或关键词有反应!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草草结束了通话。车子停在红灯前,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周明远的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肆无忌惮。办公室?手机?甚至他的车?
回到家,陈默反锁房门,拉上所有窗帘。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关机,取出sim卡,然后仔细检查机身。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加装痕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现在的监听技术早已无孔不入。他想起技术科同事闲聊时提过的一些反监听常识——比如,异常耗电,异常发热。
他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显示电量。明明今天使用不多,电量却已消耗过半。他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机身温度,在未运行大型程序的情况下,后盖确实有些异常的温热。
够了。不需要更多证据了。
陈默走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一个旧鞋盒里,翻出一个用锡箔纸层层包裹的物件。拆开锡箔纸,里面是一部老旧的、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直板手机,以及一张全新的、未实名登记的电话卡。这是他几年前处理一个涉及敏感证人的案子时,私下准备的“安全屋”,从未启用过。
他装上电话卡,开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显示着信号格。这部手机,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翻开那个几乎不离身的旧笔记本,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记录,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和一行地址上——刘彩凤,五年前“李国栋坠楼案”案发大厦的夜班清洁工。当年,她曾含糊地提到在案发前夜,看到过一个“穿西装、不像住户”的男人在顶楼徘徊。只是当时她的证词未被重视,后来更是迫于压力改了口。
她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能还掌握着一点关键证词,并且没有完全被周明远势力覆盖的目击者。
陈默深吸一口气,拿起那部老旧的直板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
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警惕的中年女声:“喂?哪位?”
“刘大姐吗?”陈默压低声音,语速平缓,“我是以前问过您大厦事情的人。有些新情况,想当面跟您聊聊。您看……方便吗?”
第五章 证人危机
备用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一下,像一块烧红的炭。陈默站在拥挤的公交站台,借着看站牌的姿势,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新存入的陌生号码:“明天下午三点,南郊公园西门长椅。别带人。”
是刘彩凤。两天前那通深夜电话里,她最终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再说”,便匆匆挂断。此刻这条信息,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掩藏不住的紧张。陈默删掉信息,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机壳上敲了敲。南郊公园,偏僻,人流稀少,对方选在那里,是谨慎,还是……陷阱?
他换乘了两趟公交,又在商业区兜了几个圈子,才拐进一条老旧的居民巷。夕阳的余晖被两侧高耸的楼房切割成狭窄的光带,投下长长的阴影。陈默脚步不停,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般扫视着身后。巷口,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似乎对手机产生了浓厚兴趣,在他拐弯后,那身影也随即消失在视野里。不是错觉。从昨天开始,这种若有若无的“陪伴”就出现了。周明远的人,或者,是张维律师口中“朋友式的支持”?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陈默提前抵达南郊公园西门。他混在稀疏的游客中,坐在离约定长椅不远处的石凳上,手里摊开一份报纸,目光却透过报纸边缘,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公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孩子的嬉闹。两点五十分,没有刘彩凤的身影。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手机再次震动,依旧是那个号码:“陈检察官,对不起。我……我不能来了。那些人……他们找到我了。我儿子……求你别再找我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信息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屏幕。
陈默猛地站起身,报纸滑落在地。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出事了!他立刻拨通队里一个信得过的技术警员的私人号码,语速飞快:“帮我定位一个号码,最后关机位置,快!”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十分钟后,对方回电,声音凝重:“陈哥,最后信号消失点,在城西安康路和建设路交叉口附近。刚接到指挥中心通报,那里……十五分钟前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渣土车撞了辆电瓶车,伤者是个中年女性,已经送市二院抢救了。”
陈默脑子里“嗡”的一声。安康路,建设路……正是刘彩凤租住的老旧小区附近!他冲出公园,拦下一辆出租车:“市二院,快!”
急诊大厅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刺鼻气味,人声嘈杂。陈默亮出证件,值班护士查了一下记录,指向抢救室方向:“刚送进去,颅脑损伤,多处骨折,还在抢救,情况很危险。你是家属?”
“我是她朋友。”陈默的心沉到谷底。他快步走向抢救室,目光却在走廊尽头扫到一个身影——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正靠在墙边,看似随意地刷着手机,但视线却时不时地瞟向抢救室门口。那人身上有种与医院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
陈默脚步未停,径直走过那人身边,拐进旁边的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刘彩凤生死未卜,外面有人守着,对方的目标显然不只是阻止她开口那么简单。他们是在等,等一个结果,或者……等一个机会。
必须拿到证据!证明这不是意外!证明刘彩凤是被灭口!
他脱下外套,反穿过来,露出里面不起眼的灰色内衬。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一次性医用口罩戴上。然后,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向通往住院部的内部通道。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接近重症监护区的身份。
在后勤通道的拐角,他“偶遇”了一位推着保洁车、正准备去处理污物的中年保洁员。几句低声的交谈,几张钞票,以及一个“亲戚在里面抢救,想进去看看但被拦住了”的恳切理由,换来了一身沾着消毒水味的蓝色保洁服、帽子和一张临时门禁卡。
推着沉重的保洁车,陈默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走向icu病区。门口果然有保安,还有那个黑运动服男人,像一尊门神。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他出示了门禁卡,声音含糊沙哑:“里面让去收一下垃圾。”
保安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推的车,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快点,别磨蹭。”
沉重的感应门滑开,一股更浓重的药味和仪器低鸣声扑面而来。陈默推车进去,目光迅速扫过。刘彩凤的床位在靠里的位置,被帘子半围着,床边监护仪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他推车靠近,假装整理旁边的垃圾桶,眼角余光透过帘子的缝隙看进去。
刘彩凤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露出的皮肤苍白如纸,毫无生气。一个护士正在记录数据。就在这时,陈默注意到,病床另一侧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一只骨节粗大、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极其缓慢、无声地将帘子拉开一条更宽的缝隙!那只手的主人隐在帘后阴影里,看不清脸,但那只手的目标,正缓缓伸向刘彩凤氧气面罩的输氧管接口!
陈默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从保洁车下层抓起一个替换的垃圾袋,动作幅度很大地抖开,发出哗啦一声响。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帘子也迅速合拢。
护士被响声惊动,皱眉看过来:“干什么呢?轻点!病人需要安静!”
“对不起对不起,袋子卡住了。”陈默连忙道歉,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他一边收拾,一边用身体挡住护士可能投向帘子那边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刚才那一瞬间,他藏在保洁服口袋里的手机,摄像头已经对准了那只手和帘子缝隙,按下了录制键。虽然光线昏暗,角度也偏,但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向氧气管的动作,被清晰地捕捉了下来。
他不敢久留,匆匆收拾好,推着车离开icu。在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时,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视频虽然模糊,但足以证明有人试图对昏迷的刘彩凤下手!这是铁证!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份证据发送出去,手机就响了,是检察院内线电话。接起,是检察长秘书冰冷的声音:“陈默同志,请立即到检察长办公室一趟。”
推开检察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陈默看到里面除了面色沉肃的检察长,还有监察室的赵主任,以及……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记者苏晴。苏晴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套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忧虑。
“陈默,”检察长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先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举报材料复印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今天下午“冒充医院工作人员,非法潜入重症监护病房,干扰医疗秩序,并涉嫌偷拍病人隐私”的经过,甚至附上了几张模糊但能辨认出他侧脸的监控截图。举报人署名:一位“热心市民”。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几张截图,最后落在苏晴脸上。苏晴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轻轻叹了口气:“陈检察官,作为记者,我本不想介入,但那位市民提供了非常详实的材料,并且非常担忧病人的安全和您的职业操守……我觉得,有必要向院方反映一下情况。”
检察长敲了敲桌面:“陈默,你有什么解释?”
“我接到线索,证人刘彩凤遭遇的车祸可能不是意外,有人想对她不利。我去医院,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全,并尝试获取证据。”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心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对方的速度太快了,而且精准地掐住了他的命门——程序违规。
“获取证据?”监察室赵主任扶了扶眼镜,语气严厉,“用冒充保洁员的方式?潜入icu?偷拍?陈默,你是老检察官了!最基本的办案纪律和程序正义都忘了吗?保护证人的前提是依法依规!你这种行为,严重损害了检察机关的形象和公信力!”
检察长揉了揉眉心,显得疲惫而失望:“陈默,你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方式方法严重错误。鉴于举报内容性质严重,且涉及办案程序违规,经研究决定,从即日起,你暂停一切职务,接受监察室的内部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得接触任何案件,包括你之前负责的所有卷宗。手机、工作证件,现在交出来吧。”
陈默站在原地,办公室窗外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如坠冰窟。停职调查。他交出了工作证和那部日常使用的手机。当他的手触碰到口袋里那部冰冷的备用手机时,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那里,存储着唯一能翻盘的证据,也是他现在最大的软肋。
苏晴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劝慰:“陈检察官,好好配合调查吧。我相信组织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果。”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陈默放备用手机的口袋。
第六章 孤军奋战
检察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陈默站在台阶下,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的停职通知。公文纸的边角硌着掌心,提醒他此刻的身份——一个被自己系统暂时驱逐的检察官。他抬头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办公室窗户,那里曾是他的战场,如今却成了禁地。苏晴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走下台阶,汇入街道的人流。阳光温暖,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口袋里的备用手机沉甸甸的,是唯一的武器,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感官被提升到极致。街角报刊亭前翻看杂志的男人,咖啡店落地窗后似乎无意瞥向这边的顾客,公交站台上戴着耳机却眼神飘忽的年轻人……无数细微的信号涌入大脑,经过职业本能的过滤,最终锁定在一个目标上。
斜后方,隔着大约二十米,一个穿着深蓝色夹克、身材敦实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手里拿着手机,偶尔低头看一眼,像是在导航,但脚步始终与陈默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同步。陈默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那人也停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路边的广告牌上,姿态放松,毫无破绽。若非陈默此刻如同绷紧的弓弦,几乎要错过对方在绿灯亮起前零点几秒投向自己的那抹余光。
专业。周明远派来的人,水准不低。
陈默没有回头,绿灯亮起,他随着人流穿过马路。大脑飞速运转。甩掉他?在对方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强行摆脱只会暴露更多底牌,甚至可能引来更激烈的反应。停职期间,他需要的是时间,是空间,是对方放松警惕的缝隙。
一个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他走进一家大型购物中心,人潮汹涌,背景音乐嘈杂。陈默在男装区流连片刻,拿起一件外套进了试衣间。狭小的空间里,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换上刚买的一件风格迥异的深色冲锋衣,戴上准备好的棒球帽和一副无框平光眼镜。镜子里的人瞬间变得陌生。他将换下的外套塞进背包,拉开门,没有走向出口,而是拐进了安全通道。
通道里光线昏暗,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他快步下行两层,推开一扇标着“员工通道”的门,进入商场后部混乱的卸货区。穿过堆满纸箱的走廊,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一辆不起眼的灰色旧车停在巷口,车窗摇下,露出朋友老吴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搞这么神秘?”老吴嘟囔着,递过来一部全新的廉价手机和一张不记名电话卡。
“尾巴跟着呢。”陈默迅速换卡,开机,“帮我个忙,开我的车,去城东的‘老地方’咖啡馆,坐靠窗位置,点杯咖啡,看会儿报纸再走。”
老吴接过陈默的车钥匙,咧嘴一笑:“明白,遛狗嘛。”他发动车子,汇入主路车流。
陈默目送车子离开,压低帽檐,转身走进巷子深处。几分钟后,他从另一个巷口出来,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与“老地方”咖啡馆截然相反方向的老旧小区地址。
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对方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周明远精心编织的网,核心在于那些被“意外”抹去的死者。他们掌握着什么?是什么让他们必须消失?答案或许就在那些被痛苦和恐惧笼罩的遗属身上。
第一位,是五年前因“酒后失足坠楼”身亡的建材供应商李国强的妻子,王秀兰。陈默记得卷宗里那张憔悴的脸。他敲开那扇油漆剥落的防盗门时,门只开了一条缝,王秀兰警惕的眼睛在门链后面打量着他。
“王大姐,我是陈默。”他压低声音,摘下帽子,露出清晰的面容,“以前负责过您丈夫案子的检察官。”
门链哗啦一声落下。王秀兰把他让进屋,反手锁上门,动作带着神经质的紧张。屋里陈设简单,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药味。她丈夫的遗像摆在柜子上,照片里的男人笑容憨厚。
“陈检察官?你……你怎么……”王秀兰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们不是说案子早就结了吗?”
“是结了,但有些疑点,我想再了解一下。”陈默语气平和,目光扫过屋内,“您丈夫生前,有没有跟您提过明远集团……或者周明远本人?比如生意上的纠纷?或者他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王秀兰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恐惧和怨恨交织。她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是摇头:“没有……国强他……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能发现什么……”
陈默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长久的沉默后,王秀兰的肩膀垮了下来,泪水无声滑落。“国强出事前那几天……魂不守舍的……有天晚上喝多了,抱着我哭,说……说账对不上,要出大事了……说周老板……不是人……”她猛地捂住嘴,像是泄露了天大的秘密,惊恐地看着陈默,“陈检察官,这话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国强他……他就是喝多了胡说的!”
账对不上?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温声安抚:“王大姐,您放心。您丈夫……有没有留下什么笔记?或者工作上的文件?”
王秀兰犹豫了很久,才从卧室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底层,翻出几页皱巴巴的纸。是李国强手写的几笔零碎账目,日期标注在他出事前一周。其中一页的角落,潦草地写着:“明远建材,入库单号xj0732,实收100吨,入库单写120吨?周扒皮!”
第二位,是两年前在“仓库火灾”中丧生的财务主管张伟的妹妹,张丽。她在市郊经营一家小小的花店。陈默找到她时,她正在修剪花枝,动作麻利,但眼神深处藏着化不开的悲伤和警惕。听到陈默提起哥哥的名字和周明远,她手里的剪刀“啪”地掉在地上。
“我哥……是被灭口的。”张丽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火灾报告说是电路老化?呵……我哥出事前半个月,给我寄过一个快递,里面是个u盘。他说……如果他出事,让我把里面的东西交给信得过的警察。”她惨然一笑,“我还没来得及找警察,家里就遭了贼,什么都没丢,就那个u盘不见了。”
“u盘里是什么?”陈默追问。
“我不知道。我哥只说……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关于明远集团上市前的账……很多钱,来路不明,去向也不明……像一个大窟窿,被漂亮的数字盖住了。”张丽弯腰捡起剪刀,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查了很久,说那窟窿……大得能吞掉半个公司。”
第三位,是一年前“突发心梗”死在办公室的项目经理赵志刚的老父亲,赵德海。老人住在疗养院,身体虚弱,记忆也有些模糊。陈默耐心地陪他聊了很久,才慢慢引导到他的儿子。提到赵志刚,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有了光。
“志刚……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倔……”老人断断续续地说,“出事前……回来过一趟……心事很重……我问他……他说……公司……账……假的……骗人的……他睡不着……良心不安……”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抓住陈默的手,“他说……他留了东西……在……在……”
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护工连忙过来照料。陈默只能暂时离开。走出疗养院大门时,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老爷子床垫下,夹层。”
陈默立刻折返,在护工疑惑的目光中,借口落了东西,快速在老人床垫边缘摸索。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缝合处内侧,摸到一个硬硬的小方块。他不动声色地取出来——是一个微型存储卡。
回到临时落脚的安全屋——老吴提供的一处闲置旧公寓,陈默将存储卡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个加密压缩包。他输入赵志刚的生日和名字拼音,解压成功。里面是几张扫描件照片,拍摄的似乎是某种内部账册的残页,日期久远,纸张边缘有被撕毁的痕迹。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大额资金被标记为“特别项目支出”,收款方却是一些闻所未闻的空壳公司名称,而备注栏里,赫然手写着几个名字缩写——其中两个,陈默认得,正是当年审理李国强和张伟案件的法官!
陈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窗外夜色渐浓。李国强的零碎笔记,张丽描述的“大窟窿”,赵志刚藏匿的账页残片……像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组合。一个清晰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图谱逐渐显现。
所有死者,李国强、张伟、赵志刚……他们生前都曾不同程度地接触过明远集团的核心财务运作,并且都发现了问题——一个巨大的财务黑洞,一个通过伪造交易、虚增资产、转移资金构建起来的虚假繁荣。这个黑洞,足以让明远集团这座看似辉煌的大厦瞬间崩塌,更足以让它的主人周明远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这就是动机!简单,直接,致命。
周明远需要这些可能引爆黑洞的人永远闭嘴。车祸、火灾、心梗……不过是掩盖灭口本质的华丽外衣。而司法系统的“巧合”——主审法官的升迁、关键证人的翻供、自己调查的受阻、证据的离奇消失——此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周明远在用金钱和权势,编织一张巨大的保护网,网的中心,就是那个足以吞噬一切的财务黑洞。
陈默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几张模糊的账页照片上,又低头看了看口袋里那部沉默的备用手机。icu里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试图掐灭最后一丝人证。现在,物证的碎片已经在他手中。
孤军奋战?或许。但敌人致命的命门,也终于暴露在了他的枪口之下。
第七章 绝地反击
安全屋的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陈默盯着屏幕上那几张模糊的账页残片,冰冷的荧光映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法官姓名缩写像淬毒的针,刺破了周明远精心构筑的司法保护网。李国强的笔记,张丽的证言,赵志刚藏匿的存储卡……碎片拼凑出明远集团庞大财务黑洞的狰狞轮廓,但还远远不够。他需要的是完整的证据链,是足以钉死周明远的铁证。那些被删除的财务数据,是黑洞的核心。
他拿起那部崭新的廉价手机,屏幕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照着他沉静而决绝的脸。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拨通了一个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号码。几声长音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睡意惺忪的声音响起。
“谁啊?大半夜的……”
“老吴,是我。”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鼻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老吴瞬间清醒的低吼:“陈默?你他妈在哪儿?外面找你都快找疯了!说你……”
“停职了,我知道。”陈默打断他,“老吴,我需要你帮忙。不是遛狗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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