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东宫之变(1/2)
朱常洛斜倚在端本殿的暖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紫檀木扶手。他刚咳嗽过一阵,胸腔里还残留着钝痛感,呼吸略有些急促。作为国本之争中艰难立储的皇长子,他的位置从来不稳。皇上对郑贵妃的宠爱依旧,福王就藩的旨意拖了又拖,朝中那些依附郑贵妃的官员明里暗里的试探,像一张无形的网,时时缠绕着他。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身旁的小太监立刻上前,轻声问:“殿下,要不要再歇歇?”
朱常洛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文书都送来了?”
“回殿下,王安公公正捧着过来。”
话音刚落,王安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身着常服,步履轻缓,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捧着文书的双手平稳得没有一丝晃动。调任东宫典玺局后,他负责管理太子的部分文书印信,行事愈发沉稳周到。走进殿内,他先是躬身行礼,目光掠过殿内陈设,最终落在朱常洛身上,见他面色比昨日更显苍白,眼底的忧虑又深了几分。
“殿下,这几份文书需您钤印。”王安将文书轻轻放在案上,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朱常洛听清。
朱常洛点头,示意小太监递过印玺。王安在一旁侍立,目光无意间扫过案边伺候的宫女。那宫女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低眉顺眼地走向暖榻。她的动作看似娴熟,递药碗时,指尖却极快地蜷缩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让人忽略,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王安的心猛地一沉。他在司礼监待了多年,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练就了观察入微的本事。那一瞬间的指尖异动,绝非无意,里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着朱常洛接过药碗,仰头将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药气弥漫在殿内,混杂着沉檀香气,有些刺鼻。
“殿下,文书已钤印完毕。”王安待朱常洛放下药碗,上前收拾好文书,再次躬身行礼,“若无他事,奴婢告退。”
“去吧。”朱常洛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倦怠。
王安退出端本殿,脚步不停,直到回到自己的值房,才停下脚步。他坐在椅上,闭上眼睛,那宫女的身影和她指尖的异动反复在脑海中浮现。他起身翻找出东宫的人员名册,仔细查阅,果然发现那宫女并非东宫旧人,是半月前由内官监调拨过来的。名册上只写了她的名字叫春桃,籍贯和背景都写得含糊。
王安召来值房外的一个小太监,低声问:“春桃宫女,你可知她的来历?”
小太监想了想,回道:“回公公,听说她是内官监刘公公引荐来的,好像……和郑贵妃宫里的张管事太监沾点远亲。”
王安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着,疑窦像藤蔓般悄然滋生。郑贵妃宫里的人,调到太子身边伺候汤药,这本身就透着蹊跷。他吩咐小太监:“往后多留意她的动向,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
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应下。王安看着窗外,东宫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早已汹涌。他知道,从发现那指尖异动的一刻起,有些事,已经不能再置身事外。
夜幕降临,东宫的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进各个角落的阴影。李进忠提着一壶酒,脚步轻快地绕过几道宫墙,来到王安的值房外。他如今在宫内也算混出了些名堂,靠着巴结魏朝,又在采买处经营起自己的关系网,消息灵通得很。他深知王安在太子身边的分量,时常借着探望“兄长”的名义来走动,实则是想攀附东宫这条线。
“王大哥,开门!”李进忠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压得很低。
王安起身开门,见是他,侧身让他进来:“深夜至此,何事?”
李进忠将酒壶放在案上,嘿嘿一笑:“寻大哥喝两杯,顺便说说外面的新鲜事。”他坐下后,见王安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收敛了笑容,“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安沉默片刻。他知道李进忠路子野,交际广,宫里宫外的消息都能打探到,眼下这件事,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查清。他压低声音,将白日在端本殿见到的情景,春桃的异常,以及她的来历,一一说了出来。
李进忠一听,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市井之徒特有的精光。“郑贵妃宫里出来的人?给太子爷煎药?”他搓着下巴,手指在桌面上快速移动,“大哥,这事儿绝不简单!你想啊,太子爷身子本就弱,要是这药里有什么猫腻……”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值房里踱了两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事儿得查!必须查!”他停下脚步,看向王安,眼神热切,“若真能查出点东西,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太子爷定会记着你我二人的好!”
王安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但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大哥放心!”李进忠拍了拍胸脯,“你在东宫稳住,盯着那个春桃,别让她起疑心。外面打探消息的事,交给我!我这就去联络几个弟兄,定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王安看着他,叮嘱道:“务必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晓得晓得!”李进忠拿起酒壶,又放下,“这酒先存着,等事成了,咱们再痛饮!”说罢,他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两日,东宫表面依旧平静。朱常洛按时服药,却总觉得精神愈发不济,整日昏昏欲睡,连处理文书的力气都没有。有时坐在榻上,说着话就能打起盹来,醒来后头痛欲裂。王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日都派人暗中盯着春桃,却没发现她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只是每次煎药时,都会独自待在小厨房里,不许旁人靠近。
第三日黄昏,李进忠如同鬼魅般溜进王安的值房,反手闩上门,气息急促,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红光。“王大哥!有眉目了!”他凑到王安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他耳边。
王安立刻起身:“查到了什么?”
“那春桃,前几日说她乡下老娘得了急症,要用人参吊命!”李进忠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她一个普通宫女,月例银子就那么点,哪买得起人参?可昨天,有人看见她偷偷去了城外的当铺,当了一根金簪子!那金簪子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她能拥有的物件!”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还有,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从郑贵妃宫外洒扫的一个小火者那儿套出了话。前阵子,有个脸生的太医,总在夜里偷偷进出贵妃宫,每次都裹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的!那小火者说,他曾远远见过一次,那太医手里提着个锦盒,看着分量不轻。”
线索碎片被李进忠用他的方式拼凑起来,虽无铁证,但指向已足够清晰骇人。王安脸色骤变,手指紧紧攥起,指节泛白。“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禀报太子殿下!”
“怎么报?”李进忠急问,“咱们手里没有实据,贸然指证郑贵妃,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王安目光沉静,大脑飞速运转。他看着李进忠,缓缓说道:“不能直接指证。殿下近日服药后精神不济,咱们可以换个说法。进忠,你随我一同面见殿下,就说担忧殿下服药后身体反不如前,又听闻宫中偶有药材以次充好的传闻,恳请殿下为了自身安危,暂且停药,另换信得过的太医和药材查验。”
李进忠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王安的打算。这是迂回之策,不提下毒,只提担忧和查验,既点出了问题,又留了余地,即便没有实据,也不会落得诬告的罪名。他心头狂跳,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前程似锦;赌输了,万劫不复。但他李进忠本就是赌徒出身,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有何不敢!”李进忠斩钉截铁,“兄弟我陪你!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一起担着!”
王安看着他决绝的样子,微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端本殿内,朱常洛刚喝完药,正靠在暖榻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药劲上来后,他昏昏欲睡,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殿下,王安公公和李进忠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心腹老太监在一旁轻声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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