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临终嘱托(2/2)

他从枕边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手稿,递给田义,封面题着《司礼监成例》。“这是老奴数十年心血整理的,记载着司礼监的权责范围、办事流程与诸多成例。”陈矩看着田义,眼神恳切,“你性情沉稳,持正守经,将来接手司礼监,务必恪守此例,莫使权柄滥用,莫让内廷乱了章法。”

田义接过手稿,泪水滴落在纸页上,哽咽道:“公公放心,属下定当铭记教诲,不负所托。”

陈矩又取出另一本手稿,递给王安,上面写着《东厂稽查要略》。“东厂掌监察之权,关乎朝廷清明。”他看着王安,语气严肃,“此书强调稽查办案需以证据为凭,反对罗织构陷、严刑逼供。你刚直敢言,将来执掌东厂,务必以法为绳,勿枉勿纵,为朝廷肃清奸佞,也为百姓做主。”

王安双膝跪地,双手接过手稿,重重磕头:“属下遵命!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交代完公务,陈矩又叮嘱了一些内廷的琐碎事务,从宫廷采买的规矩到底层太监的管理,事无巨细。

几日后的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陈矩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李忠一人。他挣扎着披衣起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命李忠在院中升起一盆炭火。“把我书房里那些私人信件,都取来。”他吩咐道。

李忠心中疑惑,却不敢违抗,连忙将书房中一个木箱搬到院中。木箱里装满了数十年来陈矩与各方往来的私人信件,有与冯保的书信、与徐光启的探讨、与地方官员的联络,甚至包括一些可能引发争议的密报底稿。

“都烧了吧。”陈矩轻声道。

“公公,这些都是您的心血,为何要烧?”李忠不解。

“这些信件,牵扯甚广。”陈矩望着跳动的炭火,眼神平静,“我在世时,无人敢动;我走之后,难免有人会借此生事,牵连他人。烧了,既保护了别人,也保全了我陈家的清名。”

李忠含泪点头,将信件一封封投入炭火中。火焰腾地升起,吞噬着一张张纸页,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如同陈矩一生的恩怨纠葛,归于虚无。

烧完信件,陈矩从怀中取出一方古旧的端砚。这方端砚质地温润,砚面光滑,砚底还刻着一个模糊的“瑾”字——这是多年前,冯保在内书堂赠予他的,说是“静心治学,务实为官”。数十年来,他一直将这方端砚带在身边,无论是批阅公文还是私下写字,从未离身。他摩挲着砚底的“瑾”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惋惜,也有释然。

临终前一日,他唤来自己唯一的侄孙陈启。陈启是他哥哥的孙子,因陈矩的关系,在京中谋了个微末小吏的差事。这些年,陈矩对他严加管束,不许他攀附权贵、干预公务,只让他安分守己,勤勤恳恳。

陈启跪在榻前,看着叔公形容枯槁的模样,早已泣不成声。“叔公……”

陈矩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用最后的气力嘱咐,声音几不可闻:“我死之后……你……不可贪恋京城的繁华……不可……攀附权贵……即刻……携家眷……回乡……耕读传家……守着祖业……安稳度日……方是……长久之道……”

陈启重重磕头:“孙儿记下了!孙儿一定照做!”

万历十六年腊月十二,大雪纷飞。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陈矩,在自己简朴的私邸中,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二岁。

噩耗传出,京城百姓竟自发罢市一日。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寂静无声,街巷间弥漫着无声的悲戚。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路边,望着陈矩私邸的方向,神色凝重。有人落泪,有人叹息,口中念叨着“陈佛”“清忠公”——这是百姓们对他的尊称,也是对他一生清正的最好认可。

万历帝下旨,追赠陈矩为“清忠”,赐御祭九坛,葬礼规格逾越常制——按明朝规制,太监去世最高只赐祭三坛,而陈矩获赐九坛,足见皇帝对他的认可与感念。此外,皇帝还亲笔题写“清忠”二字,刻于青石之上,作为陈矩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