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树倒猢狲散(2/2)

“嘘,小声点,小心被东厂的人听见!”

陈矩一身官服,站在冯府门前,神色凝重。他挥手示意:“进去吧,按规矩查抄,登记造册,不得私藏,也不得滥杀无辜。”

番子们鱼贯而入,很快,府内就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陈矩跟在后面,一步步走进这座曾经权势滔天的府邸。

冯府的规模并不算小,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但与那些勋贵府邸相比,并不算奢华。可当番子们打开库房的大门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库房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一箱箱的金条、银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还有那些古玩字画、奇珍异宝,摆满了整个库房。宋元时期的书画,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唐伯虎的真迹,王羲之的墨宝……许多连内库都罕见的珍品,在这里竟随处可见。

“我的天,这么多宝贝!”一个年轻的番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陈矩站在库房门口,脸色铁青。他缓缓走到一幅《清明上河图》的摹本前,那摹本笔触细腻,栩栩如生,即便是摹本,也价值连城。他又看向案上摆着的一尊商周青铜鼎,鼎身的纹饰精美绝伦,一看就是国宝级的文物。

“早知今日之祸,当初又何必要将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如此之重!”陈矩对着身旁的书记官,低声叹道。他的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

书记官连忙点头:“陈公公说得是,这些东西,终究是祸根。”

陈矩没有再多说,只是吩咐道:“仔细登记,一件都不能漏。”

他转身走出库房,目光扫过府内的下人。冯保的家人,大多面带惊恐,尤其是几个年幼的子侄,躲在乳母怀里,瑟瑟发抖。冯保没有亲生儿子,只有一个过继的嗣子冯邦宁,如今也才十五岁。

陈矩心中一动,走到负责看管冯保家人的番子身边,压低声音道:“冯公的家人,尤其是年幼的孩子,不得苛待。只抄没明面上的财产,私下里的一些衣物、银两,让他们带着,别赶尽杀绝。”

那番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属下明白。”

陈矩又叮嘱了几句,才继续在府内巡查。他知道,冯保罪有应得,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这是他唯一能为这位昔日盟友、亦是复杂对手,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查抄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登记造册的账目,堆了满满一桌子。据统计,冯保的家产,光是金银就有百万两之多,加上古玩字画、奇珍异宝,总价值不下千万两,比国库还要充盈。

消息传到宫中,万历皇帝龙颜大怒。他没想到,冯保竟然贪了这么多钱,当即就要下旨处死冯保。但李太后得知后,出面劝阻,说冯保是两朝旧臣,曾辅佐过先帝,又尽心辅佐万历,虽有罪过,却也不至于死。

万历皇帝拗不过母后,最终下旨,将冯保贬往南京闲住,家产全部查抄入库,家人免于株连。

冯保离京那日,天色灰蒙,寒风卷着尘土,扑打着通州码头。没有隆重的仪仗,没有送行的官员,只有几辆简陋的马车和寥寥数名仆役。冯保穿着一身素色布衣,头发花白,形容憔悴,再也没有了往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威严。

陈矩一身素袍,独自策马而来。他在码头边停下,翻身下马,走到冯保面前。

两位在紫禁城风云中起伏数十年的老太监,在凛冽的寒风中执手相看,却都无言。往日的权谋、争执、合作、猜忌,在此刻都化作了难言的沉默。江河日下,人事全非。

许久,冯保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你怎么来了?”

“送送你。”陈矩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冯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你与我走得太近,小心引火烧身。”

“我不怕。”陈矩看着他,“你我相识数十年,不管是敌是友,这份情分,还是在的。”

冯保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塞到陈矩手中。他的手冰凉而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陈矩……这封信,是咱家的罪己书。待咱家去了之后,方可呈递皇上。”

陈矩接过信,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问里面写了什么,是忏悔,是辩白,还是最后的进言?他只是郑重地将信收入怀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在南京,多保重。”

冯保没有再说话,只是拍了拍陈矩的手,转身登上了船。

船家解开缆绳,扬起船帆。小船在浑浊的河水中缓缓前行,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铅灰色的天际。

陈矩独立在空旷的码头上,任由越来越大的风雪扑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仿佛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