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宫中暗流(1/2)

万历四年的京城,春寒未消,城西的柳巷却已挤满了往来行人。巷尾那处青砖灰瓦的民宅前,此刻正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时传来压低的咒骂与叹息。

“让开!都给咱家滚开!”

一声嚣张的呵斥划破喧闹,冯邦宁身着锦袍,手摇折扇,带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恶奴,硬生生从人群中闯了进来。他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民宅,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老头,最后问你一次,这宅子,卖还是不卖?”

宅门内,老农李阿公拄着拐杖,挡在门前,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李家祖宅,传了三代,说什么也不卖!你这恶徒,仗着权势强抢民产,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冯邦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收起折扇,指着李阿公的鼻子骂道,“在这京城,咱家伯父冯保就是王法!给你脸你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转头对身后的恶奴使了个眼色:“给我拆!谁敢阻拦,就往死里打!”

恶奴们立刻应和着冲上前,抡起手中的棍棒就往门框上砸。李阿公急红了眼,扑上去抱住一名恶奴的腿,哭喊着:“不能拆!这是我的家啊!”

“老东西,找死!”那恶奴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李阿公胸口。李阿公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冯邦宁看得不耐烦,厉声喝道:“磨蹭什么?直接扔出去!”

几名恶奴立刻上前,架起李阿公就往外拖。李阿公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咒骂:“你们这些天杀的!会遭报应的!”

冯邦宁听得火起,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在李阿公后脑勺上:“闭嘴!”

“噗通”一声,李阿公的咒骂戛然而止,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双眼圆睁,已然没了气息。

周围的人群吓得惊呼出声,纷纷后退。冯邦宁看着地上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冷哼一声:“一个乡下老朽,不识抬举,死了活该。”他踢了踢李阿公的尸体,对恶奴说,“把他拖到城外乱葬岗,扔了!这宅子,明天就动工改赌场!”

恶奴们连忙应下,拖着李阿公的尸体,匆匆消失在巷口。冯邦宁扫视了一眼惊恐的人群,扬长而去。人群中,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男子悄悄记下了这一切,转身快步离开——他是东厂派驻在西城的暗探,此事,很快便会传到陈矩耳中。

当晚,东厂值房内,烛火摇曳。

陈矩端坐在案前,手中捏着一份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密报上,冯邦宁强占民宅、殴毙老农的细节写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那句“在这京城,咱家伯父冯保就是王法”都记录在册。

“岂有此理!”陈矩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心中又怒又忧。冯保权倾内外,本就树敌颇多,冯邦宁如此胡作非为,简直是在给冯保惹祸。一旦此事被有心人利用,大肆渲染,不仅会动摇冯保的声誉,甚至可能牵连新政,引发更大的风波。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片刻后,下定决心:“备轿,去冯府!”

夜色深沉,陈矩的轿子悄无声息地停在冯府后门。冯府管家早已接到通报,连忙引着他往后堂走去。

此时,冯保正坐在内堂,手中把玩着一件刚得的和田玉璧,玉璧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见陈矩进来,他头也没抬,淡淡道:“贤弟深夜来访,可是有急事?”

“冯公,大事不好了!”陈矩快步上前,躬身道,“令侄邦宁在城西闹出人命了!”

他将冯邦宁强占民宅、殴毙李阿公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急声道:“冯公,此事已非寻常街巷纠纷。那老农的尸体被抛在城外,早已有人看见,消息恐怕瞒不住。若被都察院的御史或是其他有心人抓住把柄,大肆渲染,说您纵容族侄草菅人命,恐将严重连累您多年经营之声誉,动摇根本啊!”

冯保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摩挲着玉璧,语气平淡:“咱家当是什么大事。一个乡下老朽,不识抬举,邦宁年轻气盛,失手罢了。”

他放下玉璧,看着陈矩,脸上带着一丝不以为意:“这点小事,何须大惊小怪。让顺天府尹去料理干净,多给那家几两银子,让他们闭嘴也就是了。贤弟,你太过谨慎了。”

“冯公,这不是谨慎,是危机!”陈矩急得上前一步,“那冯邦宁当众扬言‘您就是王法’,这话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御史们必然会借机弹劾,届时流言四起,您纵有百口也难辩啊!”

冯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不以为然:“咱家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一个小小的御史,还能翻了天不成?贤弟放心,此事咱家自有分寸。”

陈矩看着冯保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暗叹。他知道,冯保是权柄握得太久,已然有些飘飘然,听不进逆耳忠言了。可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他还想再劝,冯保却摆了摆手:“夜深了,贤弟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此事,咱家会让顺天府尹处理好的。”

话已至此,陈矩再无多言,只能躬身告退。走出冯府,夜色如墨,他望着沉沉的夜空,心中满是忧虑——一场风暴,恐怕即将来临。

次日早朝,太和殿内庄严肃穆。

万历皇帝端坐龙椅,李太后垂帘于后。张居正站在百官之首,正奏报着新政的推行情况。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地从百官队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本启奏!”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都察院御史王用汲。他手中高举着一份诉状,脸色涨得通红,声音铿锵有力:“陛下,太后,首辅大人!近日京城城西发生一桩骇人惨案,冯保大人之族侄冯邦宁,强占民宅,欲开设赌场,老农李阿公抵死不从,竟被冯邦宁指使恶奴活活殴毙,抛尸街头!此等草菅人命、无法无天之举,实乃国法难容!”

此言一出,太和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御座旁的冯保。

冯保脸色瞬间铁青,双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他没想到,此事竟然会被王用汲拿到朝堂之上弹劾,而且如此迅速。

王用汲接着说道:“冯邦宁之所以如此嚣张,皆因倚仗宫内冯保大人之势!他当众扬言‘在这京城,冯保就是王法’,此等狂言,不仅践踏国法,更藐视皇权!臣恳请陛下,严惩冯邦宁,以正国法;彻查冯保大人是否纵容包庇,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放肆!”冯保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王用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血口喷人,污蔑咱家!邦宁素来乖巧,怎会做出这等事?定是你受人指使,故意栽赃陷害!”

王用汲抬起头,直视着冯保,毫不畏惧:“冯公公,臣所言句句属实,有目击者为证,有李阿公的尸体为凭!此事早已传遍京城,百姓议论纷纷,若陛下不严惩,恐失民心啊!”

“你……”冯保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杀机毕露。他没想到这个王用汲如此不识时务,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与他作对。

张居正眉头微蹙,上前一步道:“陛下,太后,此事事关重大,且牵连冯公公,需谨慎处置。不如先令顺天府尹彻查此事,查明真相后,再作定论。”

李太后在帘后沉声道:“张首辅所言极是。即刻传旨,令顺天府尹限期查明此案,不得徇私舞弊。”

“臣遵旨!”顺天府尹连忙出列领旨。

早朝结束后,冯保怒气冲冲地回到司礼监,一进门就将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碎:“王用汲!好一个王用汲!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咱家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立刻召来东厂提督,面色狰狞地吩咐:“给咱家查!查王用汲的所有底细,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给咱家罗织成罪!咱家要让他下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东厂提督连忙躬身应道:“属下遵旨,这就去办!”

就在东厂提督准备退下时,门外传来通报:“陈公公求见!”

冯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还是道:“让他进来。”

陈矩走进司礼监,一眼就看到地上的碎茶杯和冯保铁青的脸色,心中已然明白。他躬身道:“冯公,您息怒。”

“息怒?”冯保冷笑一声,“王用汲那厮在朝堂上公然污蔑咱家,你让咱家如何息怒?咱家今日定要他好看!”

“冯公,不可!”陈矩连忙劝阻,“王用汲乃清流言官,风闻奏事是其本职。他弹劾冯邦宁,乃是职责所在,并非针对您个人。此刻若因他弹劾令侄便施以报复,罗织罪名将其下狱,天下人会如何看?”

他上前一步,恳切地说:“天下人定会说您仗势欺人,打压言官。届时必然招致物议沸腾,清流共愤,那些本就对您心存不满的官员,也会借机发难。到那时,局面将更难收拾,您多年经营的声誉,恐怕会毁于一旦啊!”

冯保怒气未消,咬牙道:“难道就让那王用汲如此嚣张?咱家若是忍了,日后岂不是人人都敢骑到咱家头上?”

“冯公,小不忍则乱大谋!”陈矩沉声道,“如今新政正在关键时期,您与张首辅一内一外,方能推动新政顺利进行。若此时闹出打压言官的风波,不仅会让您陷入舆论漩涡,还可能影响新政的推行。当务之急,是平息事端,而非激化矛盾。”

冯保沉默了,他知道陈矩说得有道理。他与张居正利益深度捆绑,新政的成败,关乎他的权位稳固。若是因一时之气,影响了新政,得不偿失。可他心中的怒火,却难以平息。

见冯保神色松动,陈矩继续说道:“冯公,此事的根源在冯邦宁。只要处置好冯邦宁,平息了民愤,王用汲的弹劾自然就失去了力道。届时,无需您动手,舆论自会转向。”

冯保抬眼看着陈矩:“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邦宁?”

陈矩斩钉截铁地说:“唯有壮士断腕。请冯公大义灭亲,责令冯家拿出重金,赔偿李阿公的家属,务必让他们撤诉息讼,堵住他们的嘴。再将冯邦宁即刻遣送回原籍,严加管束,永不允其再入京城。如此一来,既平息了民愤,又向天下人表明了您的态度,方可堵住悠悠众口,保全您的清誉……与大局。”

冯保沉默良久。冯邦宁是他大哥的独子,自幼娇惯,他平日里也多有纵容。可如今,为了自己的权位和新政的大局,他不得不做出抉择。终究,自身权位比一个族侄重要得多。

他猛地一拍案,咬牙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传咱家的话,让冯家立刻拿出五千两白银赔偿给李家,再把冯邦宁那孽障捆起来,连夜遣送回原籍,若敢再踏足京城一步,格杀勿论!”

“冯公英明!”陈矩松了口气,躬身道。

一场可能掀起巨大风波的危机,在陈矩的全力斡旋下,暂时得以平息。可陈矩心中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宫中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