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宫中暗流(2/2)
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半月后,一则消息从湖广江陵传来,如同一颗惊雷,在京城炸开——首辅张居正之父张文明病逝。
消息传到宫中,冯保第一个赶到内阁。此时,张居正正坐在案前,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显然已经得知了噩耗。
“张首辅,节哀。”冯保走上前,沉声道。
张居正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家父……走了。”
冯保叹了口气,却话锋一转:“张首辅,如今新政正在关键时期,丈量土地、一条鞭法刚刚推行到一半,若是您此刻离朝,回乡丁忧二十七个月,诸多改革措施必然停滞,甚至可能人亡政息啊!”
张居正沉默不语。按朝廷制度,父母去世,官员需卸职回乡丁忧,这是儒家伦理的基本要求。可他毕生心血都倾注在新政上,若是此时离开,新政很可能毁于一旦,他实在不甘心。
冯保看出了他的犹豫,继续说道:“张首辅,天下苍生为重,个人孝道为轻。如今大明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您的时候。不如,由咱家奏请陛下,下旨‘夺情’,让您移孝作忠,留在任上继续辅政!”
“夺情?”张居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夺情”是指官员因国事需要,朝廷强令其留任,不必回乡丁忧。这种做法实属罕见,且违背儒家“孝道为本”的伦理纲常,极易招致非议。
“此事……恐怕不妥。”张居正迟疑道,“儒家伦理,孝道为先。‘夺情’之举,恐被天下士人诟病,说我贪恋权位,不忠不孝。”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冯保语气坚定,“新政关乎国运,岂能因守制而废?只要能保住新政,些许非议,又算得了什么?陛下年幼,太后信任您,只要陛下和太后点头,谁敢多言?”
冯保深知,他与张居正利益深度捆绑。张居正若倒,他的权位也将岌岌可危。他必须让张居正留在任上,继续推行新政,这样他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在冯保的极力劝说下,张居正终究是抵不过对新政的执念,点了点头:“此事……就劳烦冯公了。”
冯保立刻转身前往慈宁宫,向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禀明此事。李太后深知张居正的重要性,新政离不开他,当即同意了“夺情”之议。万历皇帝年幼,事事听从李太后和张居正的安排,自然也无异议。
次日,朝廷下旨,令张居正“夺情”留任,不必回乡丁忧。旨意一出,朝野哗然。
“夺情”旨意下达的当日,翰林院便炸开了锅。
“荒谬!简直荒谬!”翰林院编修吴中行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对同僚说,“父母去世,为人子者当回乡尽孝,这是儒家纲常,是天下士人遵循的准则!张首辅竟然接受‘夺情’,贪恋权位,不忠不孝,实乃斯文败类!”
“吴兄所言极是!”另一名编修赵用贤附和道,“‘夺情’之举,违背人伦,动摇国本。我们身为翰林,当为天下士人表率,必须上书反对!”
一时间,翰林院内外,反对“夺情”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多翰林、科道官纷纷联名,撰写奏疏,抨击张居正。
几日后,早朝之上,奏疏如雪片般飞入内阁。
“陛下,太后!张居正父丧,不思回乡尽孝,反而接受‘夺情’,贪恋权位,有违人伦纲常,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令其即刻回乡丁忧!”
“陛下!‘夺情’之举,实为罕见,此举一开,天下士人将以何为准则?恐失天下士人之心,动摇国本啊!”
“张居正不忠不孝,不配为首辅!恳请陛下罢黜张居正,以正纲纪!”
官员们的奏疏言辞激烈,矛头直指张居正。太和殿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气氛十分紧张。
张居正站在百官之首,脸色苍白,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指责,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些官员说得有道理,可他实在放不下新政。
冯保站在御座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没想到,反对的声音竟然如此强烈。若是任由这些官员闹下去,不仅“夺情”之议可能泡汤,张居正的地位也将受到动摇,进而影响到他自己。
他悄悄走到万历皇帝身边,低声道:“陛下,这些官员目无君上,公然反对朝廷旨意,若不严惩,日后恐难驾驭。当施以重罚,以儆效尤!”
万历皇帝年幼,被朝堂上的阵仗吓得有些不知所措,闻言连忙点了点头:“冯公公,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廷杖!”冯保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将带头反对最力的吴中行、赵用贤等人,拖到午门之外,施以廷杖,让他们知道违抗圣旨的下场!”
万历皇帝犹豫了一下:“廷杖……会不会太过严厉?”
“陛下,非常之时,当用重典!”冯保沉声道,“只有严惩这些人,才能堵住悠悠众口,确保新政顺利推行!”
在冯保的怂恿下,万历皇帝最终下旨:“将吴中行、赵用贤等五名带头反对‘夺情’的官员,拖至午门廷杖四十,以儆效尤!”
旨意一下,太和殿内一片死寂。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与恐惧。廷杖是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四十廷杖下去,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当场毙命。冯保此举,无疑是在杀鸡儆猴。
午门之外,阳光刺眼。
吴中行、赵用贤等五名官员被锦衣卫押到刑场,强行按倒在地,褪去官服,露出脊背。行刑的锦衣卫手持粗壮的廷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周围挤满了围观的官员和百姓。官员们神色凝重,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暗自叹息,却无人敢上前劝阻。百姓们则议论纷纷,对这场廷杖议论不休。
“时辰到,行刑!”监斩官高声喝道。
“啪!啪!啪!”
沉闷的廷杖声响起,每一杖下去,都伴随着官员们的惨叫和皮肉裂开的声音。吴中行咬紧牙关,高声喊道:“张居正不忠不孝!‘夺情’之举,违背纲常!我等今日虽死,亦无怨无悔!”
“说得好!”赵用贤也嘶吼道,“天下士人,当以孝道为本!张居正此举,必将遗臭万年!”
冯保站在午门城楼之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让所有反对者都知道,违抗他和张居正的下场,是何等凄惨。
四十廷杖很快结束。五名官员被打得皮开肉绽,脊背血肉模糊,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鲜血顺着刑场的石板,流淌到午门殿前的金砖上,染红了一片。
“将他们拖下去,扔回原籍!”冯保冷冷地下令。
锦衣卫立刻上前,拖着奄奄一息的官员,像拖死狗一样离开了刑场。围观的官员们看着地上的血迹,无不胆寒。冯保的残酷手段,让他们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然而,这残酷的一幕,不仅没有堵住悠悠众口,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暗涌。许多官员虽然不敢公开反对,心中却对冯保和张居正充满了怨恨。宫中的暗流,因“夺情”之争,已逐渐演变成公开的撕裂与血腥镇压。
午门廷杖之事,很快传到了陈矩耳中。
他正在审核军需账目,听闻消息后,手中的笔“啪”地掉在纸上,墨水晕染开来。他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心中悲愤交加。
吴中行、赵用贤等人,皆是忠直之士,他们反对“夺情”,并非针对张居正,而是为了维护儒家纲常。冯保竟然用如此残酷的手段镇压他们,实在是太过残暴。
“冯公此举,太过偏激了。”陈矩喃喃自语。他知道,冯保是为了保住张居正,保住新政,可这种血腥镇压的方式,只会让矛盾更加激化,让朝廷失去更多人心。
他无法公然对抗冯保,毕竟冯保权倾内外,他若公开反对,不仅救不了那些官员,反而会引火烧身。可看着那些忠直官员落得如此下场,他又实在不忍。
思索片刻,陈矩下定了决心。他叫来自己最信任的亲信太监小李子,低声吩咐:“你立刻带些人手,备上金疮药和银两,悄悄去午门外,等锦衣卫把吴中行他们拖走后,立刻跟上去,将他们秘密抬到城外僻静的寺庙中,延请最好的良医,务必保住他们的性命!”
小李子脸色一变:“公公,这……若是被冯公公知晓,我们都活不成了!”
“我知道。”陈矩眼神坚定,“可他们都是忠直之士,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维护士大夫的体统与生命,亦是维护朝廷最后的一丝元气与底线。此事风险再大,也必须去做!”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塞给小李子:“这些银两,你拿去用,务必请最好的医生。此事要做得隐秘,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冯公的人。”
“属下遵旨!”小李子知道陈矩的性格,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他握紧银票,转身匆匆离去。
当晚,小李子带着人手,趁着夜色,悄悄将吴中行等人从锦衣卫手中“接”了过来。这些官员早已昏迷不醒,气息微弱,随时都可能断气。小李子不敢耽搁,立刻将他们抬到城外的清凉寺,延请了京城最好的外科医生,连夜进行救治。
陈矩则留在宫中,密切关注着冯保的动向,为小李子等人打掩护。他知道,此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可他心中毫无惧色,他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
清凉寺内,烛火彻夜未熄。医官忙碌着,为受伤的官员清洗伤口、敷药、缝合。直到天快亮时,吴中行等人才渐渐恢复了些气息,脱离了生命危险。
小李子派人向陈矩汇报了情况,陈矩这才松了口气。他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这场风波能尽快平息,希望大明的江山,能少些血腥,多些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