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雾锁沉舟(2/2)

“是赵账房的儿子!”老艄公突然喊道,“他爹当年托我照顾这孩子,说要是自己没回来,就让他把账本交给巡抚……可这孩子十年前就跟着船跑了,说是去寻爹的尸骨……”

少年的船影对着阿秀深深一揖,账本突然化作道白光,飞进她的怀里。水尸在白光里纷纷消散,河面上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水底那艘沉舟的残骸,甲板上的木箱已经裂开,里面果然是空的,只有箱底刻着的“盐商记”三个字,还清晰可辨。

毛小方的剑突然指向下游。那里的雾里驶出艘官船,船头站着的正是巡抚,身后跟着的官差抬着十二口木箱,箱里的银子闪着白光——是从盐商府里抄出的赃银,每锭银子上都刻着“官”字,是当年被贪墨的库银。

“该还给他们了。”阿秀将账本递给巡抚,红线缠着那十二颗头颅的光链突然沉入河底。河面泛起涟漪,沉舟的残骸旁冒出十二朵白色的水莲,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水面,映出运粮船伙计们的笑脸,他们正扛着粮袋往岸上走,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从未沉过船。

老艄公突然站起来,解开了系在码头的缆绳。他的渔船虽然旧了,橹声却格外清亮,划过水面时,带起的涟漪里浮出片银亮的光,像有人在水底撒了把碎星。“我爹说,沉在水里的东西,终有浮上来的那天。”他摇着橹往河心去,“今天我替他捞最后一趟,把这些银子……还给该得的人。”

阿秀的桃木牌终于凉了下来,红线温顺地缠回她的手腕。她望着官船逆流而上,十二口木箱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十二块融化的金子。毛小方的剑上还沾着水汽,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清亮,剑穗的铜钱碰撞着,像在数着那些迟到了三十年的公道。

小海扛着斧头往学堂走,他要去告诉孩子们,今天学的字是“信”,“就像赵账房的账本,藏在水底三十年,还是能说真话。”达初蹲在渡口的石阶上,用布擦着那枚刻着“赵”字的木牌,牌上的血迹在阳光下渐渐淡去,露出底下温润的木纹,像被河水洗了千遍。

暮色降临时,河面上的水莲开得更盛了。阿秀站在渡口,看着老艄公的渔船载着月光归来,舱里的银锭被他码得整整齐齐,锭子上的“官”字被磨得浅了些,倒像是刻上了层柔和的光。

“孩子们说,要把银子分给出过力的人家。”老艄公把银锭递给阿秀,掌心的老茧蹭过锭子,“当年运粮船的伙计里,有三个是甘田镇的,他们的婆娘守了三十年寡,总说‘我男人不是贼’……”

阿秀接过银锭,指尖的温度让锭子上的绿锈簌簌往下掉。她知道,这河底的阴森从未散去,那些最恐怖的水尸,最炫酷的对峙,不过是想让这些沉在淤泥里的冤屈,终于能像水莲一样舒展——就像此刻船头的月光,哪怕照过腐骨,也能在水面上,映出比银子更亮的光。

夜风掠过河面,带着水莲的清香,混着远处学堂传来的读书声。阿秀抬头望去,只见河面上的船影渐渐淡了,只有那十二朵水莲还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像十二盏永不熄灭的灯,照着每一个等待天亮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