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青铜花海(1/2)
第七年的中元节,深洞上方的青铜海花开得格外诡异。往年只及脚踝的花丛,今夜竟长到半人高,花瓣边缘泛着血红色的纹路,像被无数细密的牙印啃噬过。晚晴刚将新折的纸钱撒向花丛,花瓣突然齐齐转向她,花蕊里渗出的墨色汁液滴在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鲛鱼鳞片。
“不对劲。”毛小方的桃木剑在鞘中震颤,他盯着花丛深处,那里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少年的魂镇不住它了。”
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炸裂,碎片飞溅的瞬间,她看见无数张脸在花丛里沉浮——有三百年前的官差,有近百年失踪的渔民,还有三年前被食魂鲛吞噬的魂体,他们的喉咙处都有个圆形的血洞,洞壁上覆盖着层湿滑的粘液,像被巨口硬生生吸穿。
“是‘噬魂孔’!”阿秀的声音发颤,指尖被飞溅的碎片划伤,血珠滴在花丛里,竟被花瓣瞬间吸干,“它在借海花的根须,把魂体的精气往深洞里吸!”
花丛中央的隆起处突然裂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缠绕着半腐的渔网,网眼里卡着的少年指骨铜环正在剧烈颤动,环身刻着的“守”字已被血色浸透,像在无声地哭嚎。
“它在啃锁链!”晚晴握紧钟馗宝剑的虚影,剑刃的金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少年快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洞口突然喷出股浓黑的雾气,雾气里浮出颗巨大的鲛鱼头,眼窝中的尸鳞已化作两团跳动的血火,嘴里叼着半截青铜锁链——正是少年魂体与洞壁相连的那截。
“三百年了……这点执念还想困我?”食魂鲛的声音比三年前更加粘稠,黑雾顺着海花的根须蔓延,所过之处,青铜花瓣纷纷炸开,喷出无数细小的血珠,“今天我就要用这花海当祭坛,把整个渔村的魂都炼进珠子里!”
晚晴突然想起青铜匣子里的烧焦戏页,上面老周用朱砂写着行小字:“鲛鱼畏声,尤畏丧歌。”
“阿秀!唱《渡海记》的送魂调!”晚晴纵身跃向洞口,宝剑虚影劈向食魂鲛的血火眼窝,“毛道长,用桃木剑引海花的汁液!这花吸了七年魂气,汁液能暂时灼伤它!”
阿秀深吸一口气,清越的唱腔在渔港响起:“潮来兮,魂归故里;潮去兮,莫念别离……” 歌声穿透黑雾,那些沉浮的魂体突然停止挣扎,喉咙处的噬魂孔开始渗出金光,像在呼应歌声。
毛小方的桃木剑插进花丛,剑穗上的海花干突然绽放,引来周围的青铜花瓣纷纷向剑尖聚拢,墨色汁液顺着剑刃往上爬,在剑尖凝成颗血红色的液珠。“去!”他甩动剑穗,液珠精准地砸在食魂鲛的鼻尖,溅起的汁液让它发出刺耳的嘶鸣,黑雾瞬间淡了三分。
“找死!”食魂鲛猛地甩动鱼尾,黑雾化作无数条小鲛鱼,张着尖牙扑向阿秀。晚晴的宝剑虚影横扫,金光劈开小鲛鱼的瞬间,她突然发现——这些小鲛鱼的肚子里,都嵌着颗米粒大的青铜珠,珠体里游动着丝微弱的金光,是少年魂体的碎片。
“它在吞噬少年的魂!”晚晴的声音发颤,“难怪锁链会断!”
食魂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血火眼窝突然转向深洞:“那傻子以为用魂体镇我是恩情?我早就把他的魂炼进珠核里了!等我吸干最后一丝金光,这珠子就能化形,到时候……”
它的话没说完,深洞突然传来声剧烈的爆炸,半截青铜锁链带着金光从洞里飞出,链端缠着团跳动的火焰——是少年残存的魂火,正死死咬着食魂鲛的咽喉。
“晚晴!用剑劈珠核!”少年的声音在火焰中响起,带着濒死的决绝,“它的珠核在舌根下!快!”
晚晴的宝剑虚影暴涨,她踩着海花的花茎冲向食魂鲛的巨口,花瓣被踩碎的瞬间,突然喷出金色的汁液,在她脚下凝成座临时的花桥。阿秀的送魂调陡然拔高,那些魂体的金光汇聚成道光柱,撞向食魂鲛的血火眼窝,逼得它暂时闭上了眼睛。
“就是现在!”毛小方将桃木剑掷向食魂鲛的鳃部,剑刃刺入的瞬间,黑雾剧烈翻滚,食魂鲛下意识地张开巨口嘶吼——舌根下,果然嵌着颗鸽子蛋大的青铜珠,珠体里的金光正在被黑雾吞噬,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跳动。
晚晴的宝剑虚影化作道金虹,精准地劈在珠核上。青铜珠裂开的瞬间,少年的魂火突然暴涨,顺着裂缝钻进珠核,与最后一点金光融为一体。
“我守的不是珠子……是这海……”少年的声音在爆炸中响起,珠核彻底炸开,食魂鲛发出不似生物的惨嚎,巨大的身体在金光中寸寸解体,黑雾里的小鲛鱼纷纷爆碎,露出里面少年魂体的碎片,像无数颗小星星。
深洞上方的青铜海花突然齐齐凋谢,花瓣化作金粉,与少年的魂火碎片一起,飘向海面。月光下,金粉在海面上拼出个模糊的少年身影,他对着晚晴挥了挥手,然后渐渐消散在潮声里。
天快亮时,渔港恢复了平静。深洞被新的石碑封住,碑上刻着行字:“潮起潮落,魂归深海。” 晚晴将那半截青铜锁链埋在碑下,锁链上的“守”字,终于不再渗血。
三年后,晚晴离开渔村,据说去了更大的戏班,专唱《渡海记》。有人说,她的唱腔里总带着海风的味道,唱到送魂调时,台下总会有片青铜色的光点在飞。
而渔港的新碑前,每年中元节仍会开出零星的青铜海花,只是花瓣再没有血色纹路,月光照在上面,闪着温柔的光,像谁在海底,终于松开了紧握三百年的约定。
三年后的惊蛰,晚晴随戏班回到渔村演出。戏台搭在新碑不远处,红绸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她刚换上戏服,后台突然闯进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手里攥着片青铜色的花瓣,气喘吁吁道:“姐姐,海边……海边的花又不对劲了!”
晚晴的心猛地一沉。这三年来,青铜海花每年只在中元节开几朵素净的白花,可今日离中元还有半年,怎么会……她抓起后台的桃木剑(当年毛小方留下的),跟着少年往海边跑。
沙滩上,原本零星的海花竟疯长成片,花瓣边缘又泛起了淡红,更诡异的是,花丛里浮着些透明的影子——是三年前被超度的魂体,此刻正茫然地晃荡,喉咙处的噬魂孔重新裂开,只是不再渗血,反而渗出银白色的光。
“是潮汐的问题。”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毛小方拄着拐杖站在碑前,鬓角又添了些霜白,“今年春汛早,海水倒灌进了深洞,把珠核的碎片冲出来了。”他指向花丛深处,那里的海水正冒着泡,隐约有青灰色的鳞片在水下闪烁。
晚晴握紧桃木剑,指尖触到剑柄上的刻痕——那是当年少年魂火炸开时,溅在剑上的金粉凝成的。“是食魂鲛没彻底消散?”
“不是它。”毛小方摇头,从袖中掏出块半透明的鳞片,鳞片里裹着丝金光,“是少年的魂碎片和珠核残片混在了一起,被海水泡得生了异变。你看那些魂体,它们不是被吞噬,是在……回归。”
话音刚落,花丛里的魂体突然齐齐转向海面,喉咙里溢出的银光汇成细线,往深海延伸。晚晴顺着光线下望,海水深处竟浮着个巨大的茧,茧上覆满青铜色的花纹,像无数片海花花瓣叠成的,而那些银光,正被茧缓缓吸进去。
“那是什么?”少年吓得躲到晚晴身后。
“是‘茧魂’。”毛小方的脸色凝重起来,“少年的魂和珠核碎片纠缠成了新的东西,它在吸收魂体的精气,想化形。”
茧突然剧烈震颤,茧壁裂开道缝,里面透出双眼睛——左眼是少年清澈的杏眼,右眼却嵌着半片青铜珠核,闪着冷硬的光。“晚晴姐姐。”声音一半是少年的清亮,一半是食魂鲛的粘稠,“帮我……”
晚晴的心脏像被攥住了。她认出那双眼,三年前少年消散前,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可那半片珠核的寒光,又让她不寒而栗。
“它在挣扎。”毛小方的拐杖重重顿地,杖头的铜环发出清响,“少年的善念和珠核的戾气在打架,再拖下去,善念会被彻底吞噬。”
花丛里的魂体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银光变得浑浊,喉咙处的噬魂孔开始渗血。茧上的青铜花纹急速流转,竟在沙滩上画出个巨大的阵图,阵眼正是那块新碑。
“它要把整个渔村的魂都拖进阵里!”晚晴挥剑劈向阵图边缘,桃木剑撞上花纹的瞬间,竟被弹开,剑身上的金粉簌簌掉落,“毛道长,怎么办?”
“用你的唱念!”毛小方突然喊道,“当年送魂调能安抚魂体,现在也能唤醒少年的善念!快唱《渡海记》的‘归帆’段!”
晚晴深吸一口气,调整唱腔。不同于三年前的清越,此刻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戏文里的沧桑,唱到“帆归处,潮平岸阔”时,阵图上的花纹突然停滞,茧里的左眼泛起泪光,右眼的珠核光芒黯淡了些。
“姐姐……别让我变成怪物……”茧里的声音带着哭腔,阵图开始剧烈波动,一部分花纹变成金色,一部分变成黑色,像在撕扯。
晚晴突然想起少年魂火炸开时的决绝,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金粉重新亮起,她纵身跃起,剑尖直指茧上的裂缝:“那你就自己挣开它!”
桃木剑刺入裂缝的瞬间,茧发出刺耳的嘶鸣,一半绽放金光,一半涌出黑雾。晚晴能感觉到剑尖触到个温热的东西,像颗跳动的心脏——是少年残存的魂核。
“我守的是海,不是戾气……”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茧猛地炸开,金光与黑雾在空中对撞,最终金光占了上风,黑雾尖叫着钻进深海,金光则凝成少年的身影,只是这次,他的胸口多了个青铜色的印记。
“姐姐,我找到平衡的法子了。”少年笑着挥手,身影渐渐透明,“以后,我就是这海的潮汐,月圆时来看看你们。”
金光消散后,沙滩上的海花褪去红色,变回素净的白,魂体们的噬魂孔愈合,化作点点荧光飘向海面。阵图隐去,新碑上的字迹变得更加清晰。
戏班的人寻来时,只见晚晴站在花丛中,桃木剑插在沙滩上,剑尖凝着颗露珠,折射着晨光。她转身时,鬓角别着片青铜色的花瓣,像枚别致的妆饰。
“还演吗?”班主小心翼翼地问。
晚晴抚了抚戏服,笑道:“演,怎么不演。”
那天的《渡海记》,台下的渔民说,唱到“归帆”段时,海面突然涨起银色的潮,潮尖上似乎站着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正跟着唱腔轻轻哼唱。
而沙滩上的青铜海花,从此每逢月圆就会盛开,花瓣上总凝着颗露珠,像谁没擦干的眼泪,又像谁留在人间的念想。
五年后的中秋,晚晴已是戏班的台柱子,《渡海记》成了渔村每年必演的保留剧目。只是今年开戏前,后台来了位不速之客——个穿藏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自称是沿海巡抚,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盒里铺着红绒布,放着半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潮汐”二字,边缘还沾着点海沙。
“晚晴姑娘,”巡抚的声音带着些局促,“半月前渔民在暗礁区打捞起艘沉船,船底嵌着这个,上面刻的‘晚晴亲启’四个字,据说……是位少年托他们转交的。”
晚晴指尖刚触到令牌,就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轻笑:“姐姐,中秋的螃蟹该肥了。”她猛地抬头,后台铜镜里映出个模糊的少年身影,正趴在镜沿上晃腿,胸口的青铜印记在镜光里闪闪发亮。
“他还说,”巡抚没察觉异常,继续道,“让您看完令牌,去海边礁石滩等他,有东西要交托。”
铜镜里的少年冲她挤了挤眼,身影随镜光淡去。晚晴攥紧令牌,突然想起五年前少年消散时说的“月圆时来看看”,今天正是中秋,月圆如盘。
戏班的人发现,当晚《渡海记》的“归帆”段,晚晴唱得格外绵长,尾音绕着戏台飞了三圈,竟引着满场烛火齐齐晃了晃,像有人在台下跟着打拍子。谢幕时,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串贝壳手链,贝壳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少年当年的笑。
散戏后,晚晴换了身素衣往礁石滩走。月光把海面铺成银路,礁石上坐着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正低头摆弄着堆海螺,听见脚步声抬头笑:“姐姐,你看我捡的‘乐器’。”他抓起只海螺凑到唇边,吹出不成调的《渡海记》调子,海风卷着音符撞在礁石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回响。
“令牌是怎么回事?”晚晴在他身边坐下,发现礁石缝里嵌着艘迷你木船,船身刻着“潮汐号”,桅杆上还挂着面小旗,旗上绣着片青铜海花。
“沉船是当年载珠核的船,”少年用脚趾勾过木船,“我在海底清淤时发现的,令牌能调遣附近的巡海夜叉,以后渔民再遇到海难,举着它就能被护送到岸边。”他突然狡黠一笑,“而且啊,我在令牌背面刻了字,巡抚大人要是敢贪墨赈灾银,夜里就会听见海螺哭哦。”
晚晴翻过令牌,背面果然刻着行细字:“凡见此牌者,需护佑渔民,若有徇私,潮汐噬之。”字缝里还嵌着几粒海沙,像没擦干净的证据。
“你这五年,倒成了海的判官。”她笑着摇头,突然注意到少年脚边的海螺堆里,混着个眼熟的青铜小像——是当年她用桃木剑劈开茧时,崩出的块碎片,如今被打磨成了她的戏装扮相,眉眼处还沾着点金粉。
“我把珠核剩下的戾气都炼化了,”少年拿起小像,指尖拂过像上的鬓角,那里镶着片极小的贝壳,“这块碎片总跟着我,磨成你的样子,就当……你陪着我巡海啦。”他突然往海里扔了颗石子,月光下,海面应声浮起片青铜海花,花瓣层层展开,露出花心的小舞台,台上竟有两个小人在唱戏,一个穿戏服的女子正唱到“帆归处”,一个穿粗布衫的少年在台下跟着和,连唱错的那个转音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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