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铃音破煞(2/2)

原来,当年陈家少爷偷偷放走李家族人后,被砍头前托人将半块玉佩送回陈家,嘱咐后人若有机会,定要为李家平反昭雪。如今冤案已昭雪,老汉是来完成祖辈遗愿的。

山楂林里的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叶缝照下来,落在拼合的玉佩上,闪着温润的光。毛小方看着那些红得像玛瑙的山楂果,忽然觉得,三百年的恩怨,就像这果子,看着酸,嚼到最后,竟有丝回甘。

“老伯,这山楂挺甜的。”念玫递过去一把,果子上还沾着露水,“我娘说,心里要是堵得慌,吃点甜的就好了。”

老汉接过山楂,咬了一口,眼泪却流得更凶,这次却是笑着的。毛小方捡起块山楂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开来,混着晨露的清冽,竟比任何符水都让人安心。

下山时,老汉的麻袋里装满了山楂,黄纸和香烛留在了那棵老树下。念玫的布包里也鼓鼓囊囊的,还摘了把野菊,说是要插在义庄的花瓶里。

“道长,你看这花配红果果,是不是很好看?”小姑娘举着花和果子,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毛小方望着远处的青石镇,炊烟正从屋顶升起,像条温柔的带子。他点了点头,觉得这后山的风,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吹得人心头发暖。

回到义庄时,小海正蹲在门口晒草药,见他们回来,举着个刚编的竹篮:“师父,我编了个新篮子,明天去镇上换点糖,给念玫做糖葫芦。”

念玫的眼睛立刻亮了,把山楂往竹篮里倒,红果果滚了一地,像撒了把小红星。毛小方看着这热闹的光景,摸了摸怀里的银簪,簪头的梅花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说:“你看,日子多好。”

(接上文)念玫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眼睛亮得像两颗浸了蜜的山楂果,扑过去抱住小海的胳膊晃:“小海哥,要裹厚厚的糖!咬下去咔嚓响的那种!”

小海被她晃得直笑:“知道啦,保准让你咬出火星子!”他转头看向毛小方,“师父,镇上的张婶说,最近有货郎来,带了南边的冰糖,做糖葫芦特别亮!”

毛小方刚把半块玉佩收好,闻言点头:“那正好,把多余的山楂分些给邻里,让孩子们都尝尝鲜。”他瞥了眼墙角堆着的草药,“你的独火晒得差不多了,下午碾成粉收起来。”

“得嘞!”小海应着,开始往竹篮里捡山楂,红果果在竹篾间滚来滚去,映得他手背的疤痕都柔和了些——那是去年为了救落水的念玫,被礁石划的。

念玫蹲在旁边数山楂,数着数着突然抬头:“对了道长,陈家老伯说,他知道李奶奶的住处呢!要不要去告诉她玉佩找到了?”

毛小方正在擦拭桃木剑的手一顿:“李奶奶身子弱,别吓着她。等过两天,我陪你去。”他想起那位总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老人,鬓角的白发像落满了雪,手里总攥着块褪色的帕子。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义庄的天井,小海在石碾旁碾药,药香混着山楂的酸甜漫开来。念玫趴在石桌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糖葫芦,画完突然歪头:“小海哥,你说陈家老伯会不会把玉佩带走呀?”

“傻丫头,”小海碾着药杵笑,“那是念想,带不带走,记在心里才重要。”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一个穿青布衫的汉子翻身下马,手里提着个布包:“毛道长在吗?陈老伯让我送样东西。”

毛小方走出屋,见汉子递过布包,里面是个红木盒子。打开一看,竟是那枚拼合完整的“囍”字玉佩,下面压着张字条:“恩怨了,情长存,留此为证。”

“老伯呢?”毛小方问。

汉子挠头:“他说去山下买酒了,要在山楂林边喝一杯,说给老祖宗们听听,债清了。”

念玫凑过来看玉佩,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玉面:“真好看……像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

毛小方将玉佩放回盒中,摆在供桌最上层,与桃木剑、艾草捆并排。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玉佩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三百年的风霜都在这光芒里消融了。

傍晚时,小海真的熬了糖浆,念玫举着穿好的山楂串,在糖浆里一裹,晶莹的糖壳迅速凝结,咬下去果然“咔嚓”作响,甜得她眯起眼睛。

毛小方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围着竹篮抢糖葫芦,远处的山楂林在暮色中只剩模糊的轮廓。他摸了摸腰间的桃木剑,剑穗随风轻晃,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师父,吃一个!”小海递来一串,糖壳上还沾着几粒芝麻。

毛小方接过,咬下一颗,酸甜裹着蜜甜在舌尖炸开。他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觉得,这人间的滋味,原是要掺着点过往的苦,才更显当下的甜啊。

暮色漫过青石巷时,毛小方带着那枚“囍”字玉佩,领着念玫往李奶奶家去。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念玫攥着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糖渣沾在嘴角,像沾了颗小太阳。

“李奶奶家的门总爱吱呀响,”念玫踮脚指着前头,“上次我送山楂糕来,她正对着窗台上的旧铜镜梳头呢,白头发梳得溜光。”

木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李奶奶扶着门框站着,手里还攥着那块褪色帕子。见了玉佩,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落进两颗星子:“这……这是陈家那小子的物件?”

“老伯让给您的,”毛小方把玉佩递过去,“他说,当年的事,该了了。”

李奶奶的手指抖得厉害,摸了摸玉佩上的“囍”字,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这傻小子,当年就爱画饼,说要亲手雕块玉佩送我,没想到……”话没说完,眼泪就滚了下来,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念玫凑过去,把糖葫芦举到她嘴边:“奶奶,甜的,吃了就不苦了。”

李奶奶咬了一颗,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让她打了个颤,随即拍着念玫的手笑:“好孩子,比当年那傻小子懂疼人。”

屋里的油灯亮了,映着墙上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少女梳着双丫髻,眉眼间竟与念玫有几分像。李奶奶指着画像:“这是我十六岁那年,他给我画的。说等秋收了就提亲,结果……”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玉佩塞进念玫手里,“你拿着,这物件,该落在笑模样的孩子手里。”

回去的路上,念玫把玉佩揣在兜里,时不时摸一下,像揣了只小暖炉。“李奶奶为啥不把玉佩留着?”她仰着脸问。

毛小方望着天上初升的月牙:“因为她知道,念想记在心里,比攥在手里沉。就像这月亮,挂在天上,谁抬头都能看见,多好。”

念玫似懂非懂,突然指着巷口:“小海哥在那儿!”

小海正蹲在石碾旁,手里转着根稻草,见他们回来,赶紧起身:“师父,我把药粉收好了,还炒了南瓜子,香得很!”

三人坐在碾盘上,南瓜子的香味混着晚风里的桂花香,飘得老远。念玫把玉佩掏出来,借着月光看,玉上的纹路像流动的水。

“明天去摘桂花吧,”小海嗑着瓜子说,“后山的桂花开得正好,酿坛桂花酒,明年这时候喝,肯定甜。”

“还要做桂花糕!”念玫抢着说,“我学了新花样,要在糕上印个小月亮。”

毛小方笑着点头,看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数着要做的吃食,忽然觉得,这人间的日子,就该这样,把过往的沉疴,都酿成当下的甜。月光落在玉佩上,也落在他们笑脸上,温柔得像层糖霜。

第二日天刚亮,念玫就挎着竹篮拉着小海往后山跑,说是要赶在露水干透前摘最新鲜的桂花。毛小方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在晨雾里蹦跳,像两只刚出笼的鸟儿。

后山的桂树长在崖边,枝桠探向半空,金黄的花瓣缀满枝头,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像场香喷喷的雨。念玫踮着脚够最上面的花枝,篮子扣在地上,里面已经装了小半篮,香气浓得化不开。

“小心点,别摔着!”小海在下面护着,突然指着崖下,“师父,那是不是个山洞?”

毛小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崖壁上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被藤蔓遮了大半,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心里一动,拨开藤蔓往里瞅,洞不深,隐约能看见堆着些破烂的木箱。

“我去看看。”他攀着岩石下去,刚进洞口就闻到股霉味,混着淡淡的墨香。木箱上积着厚厚的灰,上面刻着的“陈”字已经模糊,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泛黄的书卷,还有几支用秃了的毛笔。

“是陈家的书房!”毛小方抽出一卷书,首页写着“李氏家训”,墨迹已经发灰,却透着股刚劲,“当年他们怕是把重要的东西藏在了这里。”

念玫和小海也爬了下来,念玫翻着书卷突然惊呼:“这画上的姐姐,戴着和我一样的玉佩!”

画中女子站在桂树下,发间别着那枚“囍”字玉佩,眉眼温柔,正是李奶奶年轻时的模样。画的角落题着行小字:“桂花开时,等你来摘。”

小海抱着个木箱过来,里面装着些碎银和几件旧首饰:“这些怕是当年陈家准备的聘礼。”

毛小方摸着那些冰凉的首饰,忽然听见洞外传来桂树摇晃的声音,像有人在上面走动。他示意两个孩子躲起来,自己握紧桃木剑往外走——只见个穿灰布衫的年轻人正趴在崖边,手里拿着把柴刀,要砍桂树枝。

“你干什么?”毛小方喝问。

年轻人吓了一跳,柴刀掉在地上:“我……我娘病了,听说这桂树是风水树,砍根枝桠回去熬水,能治病……”

毛小方看着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衫,又看了看他冻裂的手背,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治病要找大夫,砍树没用。”他从布包里掏出些艾草和解毒丹,“这些药你拿去,找张郎中看看,比树枝管用。”

年轻人愣了愣,接过药扑通跪下:“谢谢道长!我叫狗剩,家就在山脚下,等我娘好了,我来给您磕头!”

念玫从洞里探出头:“桂花开得这么好,摘点花回去泡茶也行啊,别砍树嘛。”

狗剩红着脸点头,真的摘了些桂花,揣在怀里跑了。小海挠头:“师父,他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是不是骗,看他娘好没好就知道了。”毛小方把书卷和首饰收进木箱,“这些东西,该还给李奶奶。”

出洞时,桂花瓣还在落,沾了他们满身。念玫的竹篮已经装满了,香气顺着篮子缝往外钻,引得蜜蜂嗡嗡跟着。毛小方看着崖边的桂树,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等待,就像这桂花,看似落了,香气却早就渗进了土里,等到来年,又会开出满树的甜。

回到镇上,李奶奶正坐在门口晒太阳,见他们抱着木箱回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打开箱子看见那些书卷,她的手抖得厉害,摸着“李氏家训”四个字,突然老泪纵横:“是我爹的字……他总说,李家的人,骨头要比石头硬……”

念玫把玉佩别在她发间,又往她手里塞了把桂花:“奶奶,您戴这个好看!桂花泡茶可香了,我教您怎么泡!”

李奶奶摸着发间的玉佩,又闻着桂花的香,突然笑了,像个小姑娘似的,跟着念玫往厨房走,脚步竟比往常轻快了些。

毛小方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的背影,又看了看檐角的铜铃,铃上沾着片桂花瓣,风一吹,叮当作响,像在唱一首关于等待和重逢的歌。远处的山楂林在阳光下泛着红,桂树的香气混着药香漫了满街,暖得人心头发烫。

他忽然想起狗剩的背影,觉得这青石镇的日子,就像这桂花,哪怕落进泥里,也能开出点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