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山雨欲来（1/2）

陈太妃与其私生子的覆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激起的涟漪远超荣亲王案。皇帝以雷霆手段肃清宫闱，牵连者众，北镇抚司的诏狱再次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不安，人人自危，往日里喧嚣的街市也似乎安静了几分。

林燮因破获这起惊天谋逆案，圣眷更隆，权势熏天。皇帝不仅赏赐了金银田宅，更特许他遇紧急事务可直奏御前，不必经由通政司。这等殊荣，在本朝武将中实属罕见。然而，林燮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愈发深沉寡言。

他深知，真正的威胁——“影卫”及其首领“影大人”——依旧逍遥法外。陈太妃不过是对方利用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是故意抛出来转移视线的弃子。对方能轻易舍弃经营多年的宫内暗桩，其心性之狠辣、图谋之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更让林燮警惕的是朝局的变化。荣亲王与陈太妃两股势力的接连倒台，使得原本相对平衡的朝堂格局被彻底打破。以首辅徐阶为首的清流文官集团，趁机扩大影响力，不断上书建言，内容从整顿吏治到削减军费，隐隐有针对勋贵和锦衣卫之势。而几位镇守边关的藩王，也纷纷上表，言辞恳切地表达对京中局势的“关切”，背后用意难测。

林燮坐在北镇抚司的大堂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案头堆满了各方势力的动向简报，看似纷繁复杂，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暗中牵引。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影大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下一次的风暴，或许会以更意想不到的方式袭来。

“大人。”心腹千户沈墨轻声进门，呈上一份密报，“鸿影楼那边有消息了，关于‘鬼影’。”

林燮精神一振，立刻接过。密信依旧简短，但信息量不小：“鬼影，确系前朝惊鸿影卫叛徒之首，精于易容匿踪，心狠手辣。据闻其近年与江南漕帮往来密切，或以此为掩护。另，查得‘影’字令牌所用玄铁，疑似出自苏州官坊。”

江南漕帮？苏州官坊？线索竟然指向了千里之外的江南！难道这“影大人”的老巢，不在京城，而在那富庶繁华、鱼龙混杂之地？

林燮眉头紧锁。京城之事尚未平息，若此时远赴江南，恐京中生变。但这条线索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备马，去回春堂。”林燮起身，他需要听听萧然的意见。无论面对何种局面，那个看似淡泊的医者，总能给他最清醒的分析和最坚定的支持。

回春堂内，药香依旧。萧然正在教导小药童辨识药材，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素雅的青衫上，一派宁静祥和。见到林燮眉宇间的凝重，萧然便知又有大事发生。他示意药童退下，斟了一杯刚沏好的安神茶推过去。

“江南？”听完林燮的叙述，萧然沉吟片刻，“漕运乃国之命脉，漕帮势力盘根错节，若‘影大人’真与漕帮勾结，其图谋恐怕不止于朝堂，更关乎经济命脉。苏州官坊出产的特种玄铁，向来管制极严，能流出并制成令牌，背后必有官场保护伞。”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让林燮的思路更加清晰。“京城眼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我若离京，恐有人趁机作乱。但江南之行，势在必行。”

萧然抬眸看他，目光清亮：“你可信我？”

林燮毫不犹豫：“信。”

“那我替你坐镇京城。”萧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面上，我依旧是回春堂的萧大夫，暗中，晦明阁的眼线可助你监控京中动向。若有异动，我虽无你雷霆手段，但周旋预警，尚可胜任。”

林燮心中一动，一股暖流涌过。他知道萧然此举意味着什么，是将自身置于险地，为他稳住后方。这份信任与担当，远比千军万马更令人安心。

“好。”林燮握住萧然的手，力道有些重，“京中之事，拜托你了。我此去江南，快则一月，慢则…我会尽快回来。”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更多言语，已然明了彼此心意。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一个要深入虎穴，一个要镇守龙潭，各自面对未知的风险，但心却比任何时候都靠得更近。

锦衣夜行 · 第72章 孤舟南下

林燮的离京并未大张旗鼓，只以巡查沿江卫所的名义，带了沈墨等十数名精干手下，轻装简从，乘官船南下。皇帝对此心照不宣，特赐金牌，许其便宜行事。

官船沿京杭大运河顺流而下，两岸景色逐渐由北方的雄浑开阔转为江南的婉约秀丽。但林燮无心欣赏，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舱内，研究着沈墨收集来的关于漕帮和苏州官坊的资料。

漕帮，起源于前朝，本为漕运水手、纤夫组成的行会组织，本朝立国后，朝廷为便于管理漕运，对其加以整顿和利用，使其半官方化。如今漕帮势力庞大，帮众数以万计，掌控着南粮北运的命脉。帮主名叫沙通天，绰号“翻江龙”，在江南一带可谓手眼通天。漕帮内部派系林立，与各地官府、豪绅关系错综复杂。

而苏州官坊，乃朝廷设在苏州的皇家织造和军器监造之所，管理极其严格。特种玄铁主要用于制造精锐部队的兵器和部分精密器械，流出渠道无非几种：监守自盗、以次充好、或是报废品处理环节被动手脚。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官坊内部乃至苏州府衙，都有“影大人”的内应。

“大人，前面快到淮安府了，是漕帮重要的分舵所在。”沈墨进来禀报，“我们是否靠岸探查？”

林燮走到窗边，望着烟波浩渺的运河，摇了摇头：“不必打草惊蛇。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苏州官坊。传令下去，船不停靠，昼夜兼程，直抵苏州。”

他深知，在对方的地盘上，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必须先找到玄铁流出的源头，顺藤摸瓜。

数日后，官船抵达苏州码头。苏州知府早已得到消息，率领大小官员在码头迎接。林燮依旧是那副冷峻威严的模样，与地方官虚与委蛇一番，便住进了官方安排的驿馆。

是夜，林燮换上便服，只带了沈墨一人，悄然离开驿馆，融入了苏州城的夜市。苏州富甲天下，夜市更是灯火通明，人流如织，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与京城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

林燮此行的目的，是去见鸿影楼在苏州的接头人。根据鸿影楼提供的信息，接头地点是一家名为“听雨楼”的书坊。

听雨楼地处僻静小巷，店面不大，却透着雅致。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斯文老者。林燮出示了信物，老者仔细查验后，恭敬地将他引入内室。

“小人姓文，见过指挥使大人。”文掌柜低声道，“楼里吩咐，大人所需消息，小人定当尽力。”

林燮直接问道：“关于漕帮与‘鬼影’的关联，以及苏州官坊玄铁之事，你知道多少？”

文掌柜沉吟道：“漕帮帮主沙通天，近年来确实与一些来历神秘的人物过往甚密，其中似乎就有精于易容之人，符合‘鬼影’的特征。他们常在漕帮名下的一家‘锦绣赌坊’密会。至于官坊玄铁…小人查到，官坊的一位副监事，名叫赵德明，最近出手阔绰，在外养了一房外室，疑点很大。”

锦绣赌坊？赵德明？林燮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鸿影楼的消息果然灵通，一来就指明了方向。

“有劳文掌柜。”林燮留下赏银，“继续盯着这两条线，有任何异动，老方法联系。”

离开听雨楼，林燮走在回驿馆的路上，心中已有计较。赌坊鱼龙混杂，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但需谨慎行事。而那个赵德明，或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江南的夜，温暖而潮湿，却隐藏着不比京城逊色的杀机。林燮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无论对手多么狡猾，他都要将这江南之地，搅个天翻地覆，将那藏身暗处的“影大人”，揪出来！

锦衣夜行 · 第73章 赌坊惊魂

接下来的两天，林燮明面上按部就班地巡查苏州卫所，检视官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暗地里则让沈墨带人暗中调查赵德明和锦绣赌坊。

赵德明的情况很快查明：此人家境原本寻常，靠裙带关系才在官坊谋得副监事一职，但近半年来，不仅还清了旧债，还在城外购置了宅院，养了一房貌美的外室，开销巨大，与其俸禄严重不符。无疑，他有重大贪污嫌疑，且很可能与玄铁流失有关。

而锦绣赌坊则要复杂得多。这赌坊明面上是漕帮的产业，背后似乎还有苏州本地豪绅的股份，背景深厚。赌坊分为内外两层，外层招待普通赌客，喧嚣嘈杂；内层则是vip区域，需熟人引荐或验资才能进入，专供富商巨贾、官宦子弟消遣，据说里面不仅有豪赌，还有更刺激的“节目”，守卫也十分森严。

林燮决定亲自去锦绣赌坊探一探虚实。他换上富商常穿的锦袍，稍作易容，掩盖了过于锐利的眼神，带着同样扮作随从的沈墨，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来到了锦绣赌坊。

赌坊门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林燮亮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轻松进入了内层。内层环境果然与外层天差地别，装饰奢华，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熏香和酒气，赌客们衣着光鲜，赌注动辄千金，陪侍的女子也个个姿色出众。

林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环境，目光扫过一个个赌桌和包厢。沈墨则暗中留意着进出的人员和守卫的分布。

在一个玩骰子的赌桌旁，林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资料上描述的官坊副监事赵德明！他此刻满面红光，情绪激动地押着注，身边依偎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显然是赌坊常客。

林燮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随意下注，注意力却始终在赵德明身上。他发现赵德明手气似乎不错，赢了不少，但很快又输回去大半，典型的赌徒心态。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管事服装、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走到赵德明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赵德明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那管事离开了赌桌，朝着更深处的一个包厢走去。

林燮心念一动，示意沈墨留在原地策应，自己则悄然跟了上去。那包厢位于走廊尽头，门口站着两名气息沉稳的壮汉，显然是练家子。

林燮无法靠得太近，只能躲在拐角阴影处，凝神倾听。包厢的隔音似乎很好，只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赵监事…上次的货…分量不足啊…”

“…没办法…监查得紧…下次…一定补上…”

“…大人很不满意…别忘了…你的把柄…”

“…是是是…再给次机会…漕帮那边…”

“漕帮”二字清晰地传入林燮耳中！果然，赵德明与漕帮有勾结！他们口中的“货”，极有可能就是流失的玄铁！

就在林燮全神贯注窃听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这位爷，面生得很啊，在这找什么呢？”

林燮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自己竟被人摸到了身后而未察觉！他缓缓转身，只见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三四名打手。显然，这是赌坊内部的巡逻守卫，发现了他的可疑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