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金针度厄(2/2)

高拱捻着胡须,沉吟道:“林大人所虑,不无道理。江湖术士,其心难测。只是……陛下旨意已下,若强行阻拦,恐惹圣怒啊。”

“高阁老!陛下龙体关系社稷,岂能儿戏?若丹药有诈,后果不堪设想!还请阁老与我联名上奏,请陛下暂缓用药,待查明道人底细再说!”林燮恳切道。

高拱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林大人,非是老夫不愿,而是不能。陛下病中,心思敏感,若我等联名反对,只怕陛下会以为臣子不愿其康复,届时……唉,非但不能阻止,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林燮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高拱说得是实情,在皇权面前,有时候明知是错,也不得不遵从。这就是忠臣的无奈。

离开文渊阁,林燮感到一阵无力。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丹药送入宫中?

不!还有机会!

他翻身上马,朝着西苑方向疾驰而去。必须在王瑾拿到丹药离开西苑前,拦住他!

西苑值房外,气氛剑拔弩张。

沈墨带着锦衣卫,与王瑾带来的司礼监太监以及西苑守卫对峙着。王瑾手持拂尘,脸色阴沉:“沈千户,杂家是奉了陛下口谕前来取药,你敢阻拦?是想造反吗?”

沈墨按着刀柄,寸步不让:“王公公,林大人有令,在他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带走丹药或道人!”

“林燮?他管得了你们锦衣卫,还管得了陛下的事吗?”王瑾尖声道,“给杂家让开!”

双方眼看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林燮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冲入现场,勒马而立!

“王公公,好大的威风!”林燮目光如刀,扫过王瑾。

“林大人,你来得正好!”王瑾见到林燮,气焰更盛,“你的人阻拦杂家为陛下取药,该当何罪?”

林燮不理他,直接看向值房内的玄玑子:“道长,陛下欲用你的丹药,但为保万全,还需请道长随本官回北镇抚司,将丹药成分、炼制之法,一一说明记录在案,方可进献。”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拖延时间的办法。

玄玑子依旧从容,微笑道:“大人,仙丹乃天机所授,炼制之法,岂是凡人所能窥探?至于成分,贫道已说过,乃是八十一味纯阳灵草。陛下既然需要,贫道奉献便是,何须如此繁琐?”

“事关陛下安危,不得不繁琐!”林燮语气强硬。

“若因此延误了陛下病情,大人可愿承担?”玄玑子反问。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跑来,尖声叫道:“王公公!林大人!不好了!陛下……陛下听闻仙丹被阻,勃然大怒,口吐鲜血,昏迷过去了!太后娘娘和几位阁老都已赶去乾清宫了!太后懿旨,命王公公即刻将仙丹与道人带入宫中救驾!违令者……斩!”

全场死寂!

王瑾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得意地看了林燮一眼,一把从玄玑子手中夺过玉瓶,尖声道:“林大人,太后懿旨在此!您……还要拦吗?”

林燮身体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完了……最终还是没能拦住。

皇帝吐血昏迷,太后出面,懿旨如山……他若再强行阻拦,就是真正的抗旨不遵,形同谋逆!

他眼睁睁看着王瑾捧着那瓶可能致命的“仙丹”,带着高深莫测的玄玑子,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扬长而去,直奔皇宫。

沈墨走到林燮身边,低声道:“大人……”

林燮摆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他望着那消失在宫门方向的身影,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可能就要发生了。

这丹鼎迷局,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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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174章 龙驭上宾

乾清宫内,乱作一团。

太后垂泪坐在榻边,几位阁老神色凝重地侍立一旁。皇帝躺在龙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王瑾捧着玉瓶,跪在榻前,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太后,仙丹请来了!请陛下即刻服用,必能逢凶化吉!”

高拱上前一步,沉声道:“王公公,陛下刚刚呕血,龙体虚弱,是否等太医诊视之后……”

“高阁老!”太后厉声打断,“太医若有办法,陛下何至于此?!如今唯有仙丹或可一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皇上……看着皇上……”她泣不成声。

王瑾趁机道:“太后娘娘,陛下就是听闻仙丹被阻,急火攻心才吐的血啊!此刻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太后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皇帝,把心一横:“快!给皇上服下!”

王瑾立刻倒出一粒赤红色的“纯阳造化丹”,用温水化开,在内侍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喂入皇帝口中。

丹药入腹,不过片刻,奇迹发生了!

皇帝原本微弱的气息,竟然真的变得粗重起来,灰败的脸色也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 initially 有些迷茫,随即竟变得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亢奋的光芒。

“朕……朕感觉……好多了……”皇帝的声音虽然依旧嘶哑,却有了力气,他甚至试图撑坐起来。

“皇上!”

“陛下!”

太后和众臣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搀扶。

“仙丹!果然是仙丹!”太后喜极而泣。

王瑾更是磕头如捣蒜:“陛下洪福齐天!仙人庇佑!”

唯有高拱和林燮(此时也已赶到殿外,被允许入内)眉头紧锁。这药效……太快了!快得让人心惊!萧然说过,陛下龙体亏虚,忌用虎狼之药。这丹药如此霸道,绝非吉兆!

皇帝却沉浸在“康复”的喜悦中,他感觉浑身充满了久违的力量,精神亢奋,甚至有些躁动。

“赏!重重有赏!册封玄玑道长为护国真人!”皇帝亢奋地下令,“王瑾,你迎请仙丹有功,擢升司礼监首席秉笔!”

“老奴(贫道)谢主隆恩!”王瑾和玄玑子跪地谢恩,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喜色。

林燮心中焦急,上前一步:“陛下!龙体初愈,还需静养,不宜过度操劳……”

“朕没事!”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朕觉得从未如此好过!林爱卿,你多虑了!”

他转而看向高拱等人:“诸位爱卿,朝中近日可有要事奏报?”

高拱无奈,只得拣几件紧要政务简要禀奏。

皇帝听得极为认真,甚至开始发表意见,语速快而急切,与往日沉稳大相径庭。

林燮看着皇帝那亢奋得近乎异常的状态,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分明是药物透支生命本源的表现!他暗中对沈墨使了个眼色,沈墨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显然是去安排后手,准备一旦情况有变,立刻控制玄玑子和王瑾。

然而,皇帝的“好转”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一个时辰后,正在与阁臣激烈讨论边关军务的皇帝,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瞳孔骤然放大,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陛下!”

“皇上!”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太后吓得晕厥过去,阁老们惊慌失措。

“太医!快传太医!”高拱嘶声大喊。

林燮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皇帝,探其鼻息,已是气若游丝,脉象更是乱如麻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衰竭之象!

玄玑子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定是陛下龙体尚未完全适应仙丹药力,待贫道再施针法……”

“拿下!”林燮猛地抬头,眼中杀机暴涨,指着玄玑子和王瑾厉声喝道。

殿外早已准备好的锦衣卫立刻涌入,如狼似虎地将两人按住!

“林燮!你敢!”王瑾尖声叫道,“杂家是奉旨……”

“陛下若有不测,你们就是弑君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林燮声音冰寒,带着滔天的怒火。

太医匆匆赶来,一番诊视后,扑通跪地,浑身颤抖:“陛……陛下……龙驭……上宾了……”

乾清宫内,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恸哭声骤然爆发。

皇帝,驾崩了。

就在服用了那所谓的“仙丹”之后。

林燮站在原地,看着龙榻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心中没有多少悲伤,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冰冷。

他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下皇帝,没能阻止这场精心策划的弑君阴谋!

王瑾和玄玑子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高拱老泪纵横,颤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是商议嗣君人选,稳定朝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后宫方向。那里,有几位年幼的皇子。

然而,林燮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真正开始。

皇帝死得不明不白,嗣君年幼,“菩提”组织潜伏在侧,宁王残部未清……大晟朝的天空,已然塌陷了一半。

而他林燮,手持利刃,立于这风暴的最中心。

是成为力挽狂澜的擎天之柱,还是与这腐朽的王朝一同倾覆?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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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175章 嗣君风云

皇帝驾崩的钟声响彻京城,沉重而哀恸,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拉开了新一轮权力争夺的序幕。

国丧的白色,瞬间覆盖了朱墙黄瓦的紫禁城,却掩盖不住其下涌动的暗流。哭声震天,真心的,假意的,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的景象。

乾清宫已成灵堂,太后因悲伤过度被扶回寝宫休养。真正的较量场,转移到了文华殿偏殿。内阁四位阁臣、司礼监几位大珰(王瑾已被下狱)、勋贵代表以及手握重兵的林燮,齐聚于此,商议那最核心、也最敏感的问题——立谁为嗣君?

先帝无嫡子,庶出皇子共有三位,皆年幼。皇长子朱载垕,年方八岁,生母李妃出身寻常,早已失宠病故。皇次子朱载圳,七岁,生母刘妃,其家族乃地方望族,在朝中略有根基。皇三子朱载坖,仅五岁,生母周妃,家族不显。

按祖宗家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长子朱载垕应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这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个人的能力、母族的势力、乃至朝臣派系的倾向,都可能改变结果。

首辅高拱(因徐阶倒台,他已实质成为首辅)率先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遵照祖制,拥立皇长子载垕为嗣君,早日登基,以安天下民心。”他代表着相当一部分恪守礼法的传统文官的意见。

然而,他话音刚落,次辅张居正便缓缓道:“高阁老所言,自是正理。然,皇长子年幼,且生母早逝,外戚无人可依。值此多事之秋,内有奸佞未清,外有藩王窥伺,若立长,恐主少国疑,非社稷之福啊。”

张居正年富力强,锐意进取,与高拱政见时有不合。他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几位官员的附和。

“张阁老言之有理!”一位勋贵接口道,“皇次子载圳,聪慧伶俐,其母族刘家亦为忠良,或可担此大任。”显然,刘妃家族已在暗中活动,争取支持。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新任)陈洪,小心翼翼地道:“诸位大人,立嗣乃国本大事,是否……也应请示太后娘娘懿旨?”太监集团在失去王瑾后,试图通过太后重新获取话语权。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支持皇长子、皇次子的声音皆有,甚至还有人隐晦地提出,是否可考虑迎立一位年长的藩王(如皇帝的其他兄弟),但立刻被高拱以“违背祖制”厉声驳回。

林燮冷眼旁观着这场争论,一言不发。他深知,无论立谁,对他而言都非易事。皇长子无依无靠,若立他,自己这“太子太保”和锦衣卫指挥使,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幼主的绝对权臣,同时也将是所有野心家的眼中钉。立皇次子,其背后母族势力必然坐大,是否会成为新的威胁?甚至,其背后是否也与“菩提”有染?

他不由得想起“香积厨”名册上那些未曾完全查清的官员名字,以及那句谶语“真龙隐于渊”。难道,“菩提”的目标,并非眼前的几位皇子,而是另有所图?

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依旧没有结果。高拱与张居正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支持者也泾渭分明。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冲进来,脸色惨白,尖声道:“各位大人,不好了!皇长子……皇长子突发急病,呕吐不止,昏迷不醒了!”

什么?!

殿内所有人脸色大变!

皇长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发急病?这也太巧了!

林燮眼中寒光一闪,猛地站起身:“太医呢?”

“已经去请了!但……但情况很不妙!”小太监带着哭腔。

高拱气得浑身发抖:“查!给老夫彻查!皇长子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林燮不再犹豫,对沈墨下令:“立刻封锁皇宫,尤其是几位皇子的居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接触!将皇长子身边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拿下,严加审讯!”

他目光如刀,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张居正和那位为皇次子说话的勋贵脸上,冷冷道:“在皇长子病情查明之前,立嗣之事,暂缓!”

他知道,这绝非简单的疾病。这是阴谋!是针对皇长子的毒手!目的,就是为了扫清皇次子登基的障碍!

“菩提”的阴影,终于直接笼罩到了嗣君的人选之上!

对方已经毫不掩饰地开始动手了!

如果皇长子救不回来,那么皇次子朱载圳,几乎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而拥立之功,将会落到谁的手里?张居正?刘妃家族?还是……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菩提”?

林燮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敌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从谋害皇帝,到控制嗣君,步步为营,目标直指这大晟王朝的最高权柄!

他必须立刻赶往皇长子的寝宫,无论如何,要保住皇长子的命!这不仅关乎一个孩子的生死,更关乎朝局的走向,关乎他能否打破“菩提”的布局!

嗣君风云,瞬间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