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东流(1/2)

糖球下山后的第三日,晨阳初升,光线穿透薄雾,为雪地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廓。

许星遥正在小院之中,缓缓演练一套锻体掌法。动作舒展沉缓,毫无凌厉之气,但随着他一式式递出,周身丈许之内的积雪被掌风引动,缓缓悬浮而起,细小的雪粒映照着晨光,折射出星星点点的七彩微光。

忽然,他的动作一顿,随即收势而立,周身盘旋的雪粒簌簌落下。他的目光转向小院禁制之外,眼神清冷。

只见一道金色传讯符灵巧地避开了小院外围的示警禁制,停在紧闭的院门之外,微微震颤。

不是几位师兄,是宗务殿日常事务所用的制式传讯符。

许星遥抬手一招,那传讯符便穿过院门,轻飘飘落入他掌心。神念探入,一段简短的讯息浮现在识海:

“墨雪峰弟子许星遥:东海之滨,临波城驻守修士陈松寿终坐化。按宗门轮值律例,由你接替其职,驻守临波城,护佑一方安宁,为期十年。接令后三日内至宗务殿领取驻守符令、地域舆图及一应所需,十日内启程赴任,不得延误。”

许星遥握着传讯符,立在院中,久久未动。

东海……临波城?

这个名字他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在早年翻阅宗门地理杂记时瞥见过。那是太始道宗东海岸边的一座小城,灵气稀薄得可怜,资源更是匮乏。人口寥寥,低阶修士与凡人杂居,加起来恐怕也不过数万之众。所谓的“驻守”,更多是象征意义。道宗在那里设有一处小小的别院,名义上管辖方圆数百里地域,实则除了定期巡视,收取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供奉外,并无太多实务。

更重要的是,临波城距离太始山宗门驻地有八千里之遥。一旦赴任,十年之内,若无特殊情况,不得擅离。

冷风拂过许星遥的面颊,他却感觉不到寒意。心底反而涌起一丝近乎荒诞的明悟。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他破水而出,展现出玄根四层修为的那一刻起,有些人便已经坐不住了。五年湖底面壁,非但未能磨去他的锋芒,反而让他在绝境中突破,修为更胜往昔。这样一个对宗门现状心怀不满的弟子,若是留在太始山上,又有诸多同门手足照应,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所以,要打发走。要让他远离宗门中心,远离众人的视线,去一个偏僻之地“沉淀沉淀”。十年时间,足以消磨许多东西,也足以让很多人忘记很多事。

许星遥垂下眼帘,看着掌心逐渐黯淡下去的传讯符。指尖微一用力,符箓化作金色光点消散。

他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回屋内。没有愤怒,没有叹息,只是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行装,并将留给尚未出关的青翎与药玉的讯息,仔细录存入一枚玉简之中,告知它们自己奉命前往东海临波城驻守十年,嘱咐它们出关后可去寻糖球会合。

仔细思忖,觉得并无要紧遗漏,许星遥便准备出门去寻莫怀远,拜托他对青翎和药玉照看一二。然而,他脚步还未迈出房门,院外禁制便传来一阵波动,一道关切的声音传入:“小师弟,可在?”

是莫怀远。

许星遥立刻打开院门。莫怀远一身玄色道袍立在风中,目光扫过许星遥,脸色沉了下来。

“你接到宗务殿的传讯了?” 莫怀远踏入屋内,开门见山。

“接到了。”许星遥为他斟了杯热茶,“东海临波城,十年驻守。”

“荒唐!”莫怀远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齐齐一跳,“今早我去宗务殿例行汇报峰内事务,刚一踏入殿门,便听说了此事。我当场质问,却只换来几句不咸不淡的搪塞!临波城那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的边陲小城!历来都是寿元将尽或是自觉进阶无望的弟子才会被派去养老!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弟子,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却被派去那种地方枯坐十年,这哪里是什么轮值,分明就是流放!”

他胸膛起伏,眼中怒火如炽:“定是执法殿那帮人搞的鬼!你刚从墨雪湖出来不过数日,他们便已迫不及待要将你打发得远远的!十年……十年之后,谁知道宗门会变成什么样子!小师弟,这令不能接!我这就去找宗务殿,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像样的理由!”

“师兄。”许星遥按住莫怀远的手臂,声音平静,“不必了。”

莫怀远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解与痛惜:“小师弟,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临波城偏远,在那里待上十年,你的修为进展势必缓慢!更不用说,远离宗门核心,许多事情都将与你无缘!这会毁了你!”

许星遥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很淡,却透着一种莫怀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通透。

“师兄,你先莫急。” 他松开手,缓步走到窗前,“你觉得,我若执意留在山上,这十年,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侧身对着窗外的天光,面容半明半暗:“如今的道宗,是何等光景,你比我更清楚。留在这里,我除了整日看着这些乌烟瘴气徒增烦扰,除了被时时惦记着如何打压排挤,又能得到什么?是更多顾全大局的训诫,还是更严密的无形束缚?”

他顿了顿,接着道:“与其在这泥潭里虚耗光阴,与人勾心斗角,不如去那东海边陲。至少,那里天高海阔,足够……清净。”

“可是……” 莫怀远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许星遥所言,竟句句戳中现实。

“师兄,”许星遥语气平和,“我辈修士,所求为何?是争权夺利,是攀附派系,还是证己身之道?”

莫怀远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许星遥。是啊,眼前的小师弟,入门后第一堂修道启蒙之课,便是自己为他讲述修道初心。

“湖底五年,我想明白一件事。”许星遥缓缓道,“修行路,终究是自己的路。宗门是依靠,是传承,是起点,但它不应成为束缚手脚的枷锁,更不应是囚心禁志的牢笼。”

他声音变得更轻,却如冰珠落玉盘,清晰无比:“况且,东海虽偏,却未必没有属于我的机缘。八千里路途,十年光阴流转,本身就是一场修行。”

莫怀远看着他,眼神复杂,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小师弟。五年湖底光阴,洗净的不仅是当初可能存在的浮躁,更淬炼出一种清醒的意志。

良久,莫怀远沸腾的怒意渐渐消散,化为深深的叹息与一丝无奈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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