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戏院惊梦(2/2)

李曌旭帮他压制妻血咒时,那强忍着羞涩与担忧的坚定眼神…宋思槿在图书馆与他探讨古籍时,那专注而灵动的神采…徐书雁在危机时刻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决绝背影…周知看似清冷却在细节处流露的关怀…沈秋庭那份超越世俗的依赖与信任…甚至刚刚结识的柳砚卿,那戏台上惊鸿一瞥的哀婉与神秘……

还有苏韵,这修行数百年的九尾妖狐,因他一念之仁而存活,彼此命运已紧紧缠绕。

他曾经为此感到困扰,觉得情债难偿。

但在此刻,在这奇异的梦境顿悟中,李唐的声音与那恢弘的光芒融合,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陈阳,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有情,长养万物。你所修之道,非是绝情绝欲的石人之道,而是人间道!心中有情,方能体会众生之苦;肩上有责,方能坚定守护之念。这些女子,无论缘深缘浅,无论身份为何,她们皆是你红尘炼心的一部分,是你感悟‘承载’与‘守护’之真意的明镜。”

“接纳她们的存在,如大地接纳山河湖海;理解她们的情感,如天空理解风云变幻。这并非沉溺于儿女私情,而是以情入道,以承载证道!你的力量,你的责任,并非让你孤身一人去对抗所有黑暗,而是让你成为连接她们的纽带,成为守护她们的基石。当你能真正理解并接纳这份复杂的‘缘’,你的心,你的道,才能真正圆满,才能真正拥有撼动浩劫、扭转乾坤的根基!”

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混沌初开!

陈阳只觉识海中“轰”然一声巨响,所有纷乱的思绪、矛盾的情感、对前路的迷茫,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包容的领悟所取代。

他无需强迫自己在情感上做出非此即彼的抉择,因为那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他需要做的,是认清自己的本心,承担起与每一段缘分相应的责任,并以一种更博大、更坚定的姿态,去守护所有他珍视的人与事。

这,或许才是李唐寄托于他的,真正的“道”!

恍惚间,他感觉有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他滚烫的额头。

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宁静力量。耳边传来轻柔得如同梦呓的低语:“别动,你在发烧……”

那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来的仙音,又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慰,竟奇迹般地抚平了他神魂中因妻血咒和梦境冲击带来的躁动与痛苦,让他从那纷繁复杂的顿悟景象中,缓缓沉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修复性沉睡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陈阳猛地睁开眼。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只有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戏院里静悄悄的,桌上那盏老式油灯的火苗微微跳跃,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却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薄被。

他撑起还有些虚弱的身子,看向旁边。苏韵依旧蜷缩在竹椅上,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似乎伤势在药物的作用和自身妖力的修复下稳定了下来,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而柳砚卿……

陈阳转头,看到她就坐在桌边,单手支着下巴,正在翻看一本泛黄的古籍。

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或许是本就睡得不沉,柳砚卿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抬眸望来。她的眼神初时还有些朦胧,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比唱戏时更添几分真实的慵懒与温柔。

陈阳点点头,只觉得喉咙干渴,声音有些沙哑:“多谢柳姑娘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柳砚卿轻轻摇头,坐直了身子,将额前一缕散落的青丝拢到耳后:“你们伤得不轻,尤其是你,高烧不退。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立刻送去医院,但……”她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陈阳和他身边的苏韵,“我看你们的情况,恐怕并非寻常伤病,医院……也未必能治吧?”

陈阳一怔,随即苦笑:“柳姑娘慧眼。”

柳砚卿没再多问,只是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喝点水吧,你烧了一整晚。”

陈阳接过水杯,指尖再次碰到她的手,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腕上的一丝异样,她的脉搏竟比常人慢了许多,且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

他眉头微皱,下意识地抬眸,更加专注地看向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端倪。

柳砚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虑,轻轻抽回手,低声道:“我自幼体质特殊,偏于阴寒,脉搏也比常人缓慢许多,气息异于常人,吓到你了?”

陈阳摇头:“只是担心柳姑娘身体。”

柳砚卿淡淡一笑,那笑容清浅,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绪:“习惯了。”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转而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了吗?”

陈阳沉吟片刻,斟酌着语句,缓缓说道:“我们……算是游离于世俗之外的修行之人吧。你可以理解为……江湖中人。”

“江湖?”柳砚卿眸光微动,“这年头,还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陈阳轻声道。

柳砚卿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天色似乎又亮了一分,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忽然低声道,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我父亲……以前也常说这句话。”

“令尊是?”陈阳顺着她的话问道。

“苏州博物馆,前副馆长,柳寒山。”

她的声音很平静,陈阳却听出了一丝压抑的哀伤。

陈阳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皱眉思索片刻,一段记忆浮上心头。大约两年前,曾有一桩轰动一时的新闻,苏州博物馆一批珍贵青铜器在夜间失窃,涉案金额巨大,影响极其恶劣。当时的副馆长柳寒山被指控涉嫌监守自盗,最终锒铛入狱。此事当时在文博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原来是他……”陈阳心中了然,再看柳砚卿时,眼中多了一丝复杂。

柳砚卿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自嘲一笑:“你也听说过那件事吧?没错,我父亲就是那个声名狼藉的‘贪腐馆长’。”

陈阳摇头:“我不信。”

柳砚卿明显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什么?”

“我不信令尊会做那种事。”陈阳直视她的眼睛,“能教出柳姑娘这样的女儿,他不会是贪财之人。”

柳砚卿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泛起了红晕,一层薄薄的水汽氤氲了她清澈的眸子。

她迅速低下头,借整理衣袖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激荡。过了好几秒,才重新抬起脸,眼中水光已褪,只余下更深的寂寥与无奈,轻声道:“谢谢……谢谢你愿意相信。但……司法已定,事实……就是事实。”

陈阳没再多言,有些伤口,需要当事人自己愿意揭开时,旁人才能触及。

他转而问道:“这间戏院是……?”

“祖上留下的。”柳砚卿环顾四周,眼中流露出一丝眷恋,“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学戏、练功、背曲谱……可如今……”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飘忽的怅惘,“可如今,这片地被划入了拆迁范围,这座戏院……很快也要保不住了。就像很多东西一样,说没,也就没了。”

陈阳看着她落寞的神情,心中莫名一痛。

就在这时,躺在竹椅上的苏韵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金色的眸子初时还有些迷茫,很快便恢复了灵动与深邃,只是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

“你醒了?”陈阳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苏韵虚弱地点点头,试图坐起身,陈阳小心地扶了她一把。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站在桌旁的柳砚卿身上,金色的眸子微微一闪,流露出一种属于妖族特有的审视与好奇。

“这位是?”

“柳砚卿,救了我们的恩人。”陈阳介绍道。

苏韵挣扎着坐起身,冲柳砚卿微微颔首:“多谢姑娘。”

柳砚卿摇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苏韵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轻声道:“柳姑娘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很特别的气息呢。”

柳砚卿眸光一凝:“什么?”

苏韵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陈阳,低声道:“我们该走了,不能连累她。”

陈阳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是玄门中人,身上牵扯的因果太重,柳砚卿只是个普通人,不该被卷入他们的世界。

他点点头,起身对柳砚卿郑重一礼:“柳姑娘,救命之恩,陈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需要,尽管来燕京大学历史系找我陈阳。”

柳砚卿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是大学老师,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轻声道:“言重了。你们……保重。”

陈阳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这副容颜刻入心底。然后,他不再犹豫,搀扶起依旧虚弱的苏韵,转身,步履虽有些蹒跚,却坚定地走出了这间充满檀香与戏曲余韵的休息室,穿过空荡寂静的戏院大堂,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天色已然微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清冷的晨风吹拂而来,带着都市苏醒前的喧嚣与凉意。

陈阳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栋在晨曦微光中更显破败孤寂的“苏园戏院”匾额,心中竟有些不舍。

苏韵虚弱地靠在他肩上,看着他复杂的神情,忽然轻轻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与了然:“怎么?舍不得了?喜欢上那位唱昆曲的柳姑娘了?”

陈阳一愣,随即苦笑:“别胡说。”

苏韵却是不信,金色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骗不了我的,我可是妖,最懂人心。”

陈阳没再反驳,梦境中的顿悟犹在心头,那份关于“承载”与“接纳”的领悟,让他对自身情感的认知变得更加复杂和深邃。

他轻叹一声,扶稳了苏韵,低声道:“走吧。”

两人的身影,相互搀扶着,逐渐消失在棚户区狭窄的巷道尽头,融入了即将完全苏醒的都市晨光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在那座即将走入历史的苏园戏院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一道清丽的身影悄然静立。

柳砚卿隔着布满灰尘的玻璃,目光幽深地久久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波澜。

风,吹动着破旧的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