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祖母的信(2/2)
闻墨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从画板夹层里掏出个布包——正是今早从泉亭驿带回来的那半块莲形石片,边缘的莲纹缺了个角,石面上还沾着点泉亭的细沙。苏晚把袖中的诗帕轻轻铺在案上,帕子上的半朵荷正好对着石片的缺口。沈砚之看着那缺口,忽然咬破了指尖,鲜红的血珠滴在帕子的死结处,顺着线痕慢慢爬——奇妙的是,血珠像认路似的,沿着没绣完的针脚走,竟把那半针荷花瓣补全了,红色的“花瓣”落在藕荷色的帕上,像开得正好的莲。
“你看!”闻墨把石片往诗帕上一放,莲纹的缺口正好对上补全的荷花瓣,严丝合缝,连石纹和针脚都能对上。沈砚之转身从柜里取来个瓷瓶,里面装的是上月特意从钱塘江边装的潮泥——涨潮时取的,还带着江雾的潮气。他倒出点潮泥在掌心,混着苏晚没干的泪,轻轻抹在石片上。“咔嚓”一声轻响,石片忽然裂开道细缝,里面露出点微弱的金光,像藏在石里的星。
闻墨屏住呼吸,用指尖小心地掰开山缝,里面藏着的是半枚铜钱——黄铜的钱身已经发暗,正面刻着“宣统”年号,边缘磨得光滑,与第四卷里纸鸢线上拴的那枚能对上,连钱孔里穿线的痕迹都一样。苏晚取下发簪,银链穿过铜钱中间的方孔,轻轻一提,铜钱晃悠着,正好悬在诗帕的荷花瓣上方,像给花配了个坠子。
“我奶奶说,这信得等‘帕合、石合、人合’时才完整。”闻墨转身从里屋的药箱里取出另一半石片——是他奶奶临终前交给他的,用蓝布裹了三层。他把两块石片往案上一碰,“咔嗒”一声,严丝合缝地拼成了完整的莲形,石片内侧刻着的“墨痕重生”四个字,正好拼成了个圆,笔画连贯,像是一开始就没分开过。“她说‘人合’,不是说要怎样,就是沈苏两家的孩子,能凑在一起,把这八十年前的故事听完,把没续完的心愿接上。”
风从竹门钻进来,卷着信纸上的墨香往巷口飘,案上的风灯穗子晃了晃,把三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沈砚之望着案上的石片、诗帕和铜钱,忽然明白过来——祖父当年说的“续接石碑”,哪里是续那两个字?是续这被潮汛打断的牵挂,续那没绣完的荷花瓣,续石匠账本里“沈君未取”的百只纸鸢,续闻家两代人守了八十年的承诺,续所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等你回来”,续所有隔了时光的“我记得你”。
苏晚把两块石片并在一起,往从泉亭驿带回的碑座残片里一嵌——那残碑座正是当年嵌石片的地方,凹槽的形状与莲形石片分毫不差。沈砚之拿起瓷瓶,把钱塘潮泥慢慢灌进碑座的缝隙里,潮泥带着江潮的气,顺着石缝往下渗。月光忽然从窗棂漏进来,清辉落在石碑上,“潮生”二字后面,竟慢慢显出“归处”两个字——笔锋刚劲,带着股急劲,正是祖父的笔迹,与诗帕上绣线的力道同出一辙,与船票存根上的“沈”字同出一辙。
“潮生归处。”沈砚之轻声念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眼眶却红了。袖中的诗帕,案上的石片,信里的字迹,还有闻墨手里晃悠的铜钱,此刻都在风灯里发亮,像那年钱塘江里,祖父没来得及带回家的星光,像八十年前那个春天,落在泉亭驿石阶上的桃花,终于在今天,开成了圆满的样子。
闻墨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回三角,放回铁皮盒里,垫着的蓝布正好裹住信纸,像八十年前那样。他低头看着盒里的蓝布,忽然指着布面上的莲瓣:“你们看!”——风灯的光映在布上,磨平的莲瓣竟泛出层浅淡的粉色,像是苏晚的泪晕开的,又像是沈砚之指尖的血染的,混着泉亭的雨水,慢慢渗进了布纹里,像朵刚开的莲。
“我奶奶说,这信等了八十年,今天总算送到地方了。”少年把盒盖盖好,莲形铜锁“咔”地扣上,锈迹仿佛都淡了些。他把铁皮盒抱在怀里,像抱着件稀世的珍宝,“她说‘信送到了,石合了,人也齐了,我能去见太奶奶和沈先生了’。”
风灯忽然“噼啪”响了声,松烟末烧尽了,火苗慢慢弱下去,却依旧暖。案上的砚台里,墨汁还在微微晃动,映着三人的影子,像幅刚画完的《归巢图》,连空气里的墨香,都带着圆满的味道。沈砚之拿起笔,蘸了点潮泥墨,在信纸的空白处添了句:“民国八十年秋,石合,帕合,人合,心愿了。”
墨迹干得很快,仿佛早就等在那里,等了八十年,就为了这一天,与八十年前的笔锋,轻轻合上;就为了这一天,让所有的牵挂,都找到归处。
巷口的月光更亮了,竹门外的纸鸢还在晃,风里带着晚香玉的味,混着墨香,像在说——所有的等待,都不会白费;所有的记得,都能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