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归巢(2/2)

纸鸢没有往高处飞,不像别的风筝那样越飞越高,反而贴着青石板往前飘,飞得慢,飞得稳,像在认路——飞过门槛时,翅膀轻轻擦过风灯的挂钩;飞过老槐树时,树影投在帕子上,竟与第三十四章石碑残片的影子重合,“归”字的最后一笔,正好落在莲蓬的位置,像给莲心盖了个章;飞过巷口的青石板时,翅膀沾了点水汽,把“归巢”两个字映得更红了。

“它在等,等我们跟上。”苏晚忽然拽住线轴,纸鸢猛地顿了一下,翅膀轻轻拍打着,转过头往回望,像在看天井的方向,看那池并蒂莲。她想起第三十二章埋下的荷花种子,当时只是颗小小的籽,如今池里的并蒂莲正开得盛,花瓣上的露珠滚下来,滴在青石板上,连成一串银线,像条引路的灯,从荷花池一直铺到巷口,等着纸鸢跟着回来。

沈砚之拉着线往回走,脚步放得慢,苏晚跟在他身边,两人的手偶尔碰在一起,都带着点线轴的温。纸鸢乖乖地跟着,翅膀扫过风灯时,灯罩里的青丝灯芯忽然亮了——明明昨晚熄了的,此刻却烧得很稳,三缕发丝缠在一起,火光透过帕子上的莲影,在墙上投出个完整的“家”字,笔画软乎乎的,像奶奶写的字。

“该回家了,爷爷,奶奶。”苏晚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风,线轴上的红绳忽然开始自己松开,不是苏晚放的,是线自己在动,线绳划过掌心,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像有人在纸鸢那头轻轻牵着,慢慢往回拉,“我们在这儿,家在这儿,再也不走了。”

纸鸢慢慢升到裱糊铺的上空,在瓦檐上盘旋了一圈——翅膀上的金线对着晨光,把“归巢”两个字照得亮堂堂的,连巷口的老槐树都能看见;第二圈时,檐下挂着的百只旧纸鸢忽然都飞了起来,沙燕、蝴蝶、蜻蜓,跟着“归巢”一起转,翅膀的影子在地上连成个圆,像钱塘江涨潮时的浪环,把裱糊铺围在中间,像在说“欢迎回家”;第三圈盘旋到荷花池上空时,“归巢”忽然俯冲下来,不是坠落,是轻轻落下,动作慢得像片荷瓣,池里的荷叶像只温柔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帕子上的金线与池里并蒂莲的影子融在一起,粉白的瓣,金黄的蕊,分不清哪是纸鸢的荷,哪是池里的花,只觉得是一朵莲,开在了纸鸢上,也开在了池水里,圆满得让人心颤。

线轴上的红绳彻底松了,最后一缕线飘进池里,与第三十九章那根续上的同心线缠在一起,慢慢沉进泥里,像颗种子,在池底扎了根,再也不飘了。

沈砚之牵着苏晚走到池边,两人并肩站着,看着荷叶上的“归巢”纸鸢——帕子的边缘与池沿的刻痕严丝合缝,那刻痕是沈砚之小时候划的,如今终于等来了另一半,拼成了完整的“巢”;帕子上的莲蓬对着并蒂莲,像在说“我们到了,家到了”。

风灯的光渐渐淡了,灯芯里的三缕发丝烧得只剩点灰,混着荷香落在池里,灰屑碰到水面,竟浮出两个模糊的影子——穿短褂的男人正站在荷花池边,手里拿着半方绢帕,给身边的女子簪上半荷玉簪;女子笑着,把拼合完整的荷帕塞进他怀里,两人的笑声顺着水波荡开,像百年前的余音,轻得像风,却暖得像光。

“他们不走了,真的不走了。”苏晚靠在沈砚之肩上,眼泪滴进池里,惊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影子里的两人忽然朝他们挥了挥手,嘴角带着笑,然后渐渐淡了,融进并蒂莲的花瓣里,融进池底的泥里,融进风灯的光里,“奶奶,爷爷,我们回家了,以后岁岁年年,都在一起。”

巷口的铃铛声远了,收废品的人走了,余杭巷的日头越升越高,金色的光透过树叶,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也照在荷叶上的“归巢”纸鸢上。帕子的角落,半荷簪与残荷帕拼合的地方,忽然长出颗小小的绿芽,芽尖顶着点晨露,像个刚睡醒的新生命,在晨光里轻轻晃——那是荷的芽,是“沈苏相依”的芽,是家的芽。

沈砚之低头,轻轻吻了吻苏晚的发顶,发间的半荷玉簪与他袖中露出的荷帕一角轻轻碰撞,发出细弱的“叮”声,像句未完的誓言,却比任何誓言都坚定;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不是叹息,是释然的笑,是百年的牵挂终于落地的笑——那些漂泊百年的魂魄,那些刻在石碑上、绣在绢帕上、藏在纸鸢翅膀上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落进了家的怀抱,落进了他和苏晚的心里,再也不分开了。

青石板上的水痕慢慢干了,只留下“归巢”纸鸢的影子,与裱糊铺的门、荷花池、风灯的位置连成线,像个永远不会散开的结,像个永远不会褪色的“家”字。风里的荷香还在,纸鸢的气息还在,祖辈的念想还在,而余杭巷的日子,会像这池里的并蒂莲,一年年开下去,一年年圆满下去,把“归巢”的故事,写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