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墙新抽的藤蔓(2/2)

“奶奶说,‘勿忘我见了雨水就疯长,像扯不断的念想,雨越大,长得越旺’。”苏晚蹲在藤蔓下,指尖轻轻抚过最顶端的那朵花,花瓣上沾着颗露珠,滚落在泥土里,“爷爷的愿望实现了,藤蔓爬满墙了,他可以接奶奶来了。”

沈砚之走到藤蔓最顶端,忽然注意到——花心里,卡着片小小的纸鸢残片!比指甲盖还小,是余杭巷特有的金箔纸,上面写着个“归”字,金粉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着光,与第十九章里石桥下捞起的残纸是同一块!那残纸上,原本只有半个“归”字,而这花心里的残片,正好是另一半,拼在一起,就是个完整的“归”。

他想起祖父诗稿里的句子,那是民国二十六年的残页,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清“枯藤生新绿,离魂认归途”——原来那些枯萎的岁月里,从来都藏着新生的希望。就像这花墙,就算塌了大半,就算藤蔓枯了几十年,只要根还在,只要念想还在,总有一天,藤蔓会重新爬满墙,开出花来,把失散的人、未说的话、没完成的约定,都一一找回来。

“他们从来没走。”沈砚之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却格外坚定,“爷爷在藤蔓里,奶奶也在,他们看着我们,等着我们帮他们完成约定。”

沈砚之把那沓信小心地放进铁皮盒,又铺了层新的油纸——怕雨水打湿信纸,怕岁月磨淡字迹。他把盒子埋回藤蔓最粗的地方,上面培了层新土,还从临安北的花墙下挖了几株忘忧草,种在土旁——忘忧草的叶子细细的,与勿忘我缠在一起,像奶奶和爷爷的手,紧紧握着。

苏晚找来块梨木牌,用毛笔在上面写着“沈苏藤”三个字——字是她写的,笔锋里带着祖父的苍劲,也带着祖母的娟秀,“沈”字的撇,与“苏”字的捺,缠在一起,像藤蔓的根。她把木牌插在土旁,木牌上还系了根红绳,红绳在风里轻轻晃,与藤蔓的白花相映,像极了奶奶当年绣在帕子上的图案。

张阿婆提着个布包过来时,正看见沈砚之在给藤蔓浇水。她走到花墙前,看着爬满墙的新绿,抹了把眼泪,声音里带着点欣慰:“老掌柜在天有灵,总算等到这一天了。他守了这花墙一辈子,临死前还说‘等藤蔓爬满墙,沈先生和苏姑娘就回来了’。”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枚银质的藤蔓发簪——簪身是缠在一起的藤蔓,藤梢开着两朵小小的勿忘我,中间嵌着半朵荷,与苏晚发簪上的白玉荷正好组成一朵完整的莲。“这是当年沈先生给苏姑娘打的,”张阿婆把发簪递给苏晚,指尖还带着布包的温度,“老掌柜说,沈先生打这簪子时,打了三天,说‘等花墙爬满藤,就给她戴上,告诉她,我再也不走了’。老掌柜让我收着,说‘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苏晚接过发簪,轻轻插在发间——银质的藤蔓缠上白玉的残荷,正好组成一朵完整的莲,在阳光下闪着光。阳光透过花叶照在她脸上,叶影斑驳,落在她眼底,像极了第三十七章里荷花绽放的清晨——那天清晨,祖父在余杭巷的池子里种了满池荷花,说“等阿鸾来了,让她看整朵的荷”。

原来圆满从来不是轰轰烈烈,不是金戈铁马,是像这藤蔓一样,一点一点,爬满时光的墙;是像这发簪一样,半朵加半朵,凑成完整的莲;是像这一百封信、一百只纸鸢一样,一封一封,一只一只,藏着一辈子的念想。

风穿过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叶片碰撞的轻响里,竟像是掺了人的低语——有男人的温声,说“阿鸾,藤蔓爬满墙了”;有女人的轻笑,答“慕安,我看见整朵的荷了”。那声音混在风里,绕着花墙转了圈,又飘向天井的荷花池,像是两个失散多年的灵魂,终于在这满墙新绿里,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沈砚之望着苏晚发间的莲簪,忽然想起第十九章里航海日志的最后一页——那页画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里有池荷花,池边站着两个人,男人手里举着纸鸢,女人发间别着簪子,旁边写着“等荷开,等藤绕,等你归”。原来祖父当年画的,不是空想,是他藏在心里的家,是他想和奶奶一起过的日子。

“我们去泉亭吧。”沈砚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笃定,“拿着这把钥匙,去打开爷爷藏在那儿的念想。”

苏晚点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间的银簪,簪身还带着张阿婆手心的温度。她弯腰从墙根摘了朵勿忘我,别在铁皮盒的红绳上——花瓣小小的,却挺得笔直,像奶奶当年站在花墙下的模样,“带着它,让奶奶和我们一起去。”

张阿婆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布帕,递了过去——帕子是蓝布的,边角绣着半朵荷,与奶奶留下的半帕正好凑成一对,“这是老掌柜给的,说‘拿着两块半帕,泉亭的门才好开’。”她笑着拍了拍苏晚的手,“去吧,沈先生和苏姑娘在等着你们呢。”

沈砚之接过布帕,指尖触到帕角的针脚——那针脚细密,是奶奶的绣法,原来这半帕,是爷爷当年让徒弟交给奶奶的,却因为战乱,一直留在了裱糊铺,如今终于能和另一半帕子,在他们手里重聚。

两人沿着后巷往泉亭走,手里攥着钥匙和布帕,铁皮盒里的信随着脚步轻轻晃,像在应和着藤蔓的“沙沙”声。路过巷口时,沈砚之回头望了眼裱糊铺的花墙——满墙的新绿在阳光下泛着光,白花星星点点,木牌上的“沈苏藤”三个字,被风拂得红绳乱颤,像在挥手告别,又像在说“我们等着你们回来”。

走到巷口的老槐树下,沈砚之忽然停下脚步——槐树上挂着只小小的沙燕纸鸢,翅膀上用金粉写着“荷”字,与花墙上藤蔓绕成的“荷”字一模一样。他抬头望去,只见茶馆的老者站在树影里,手里转着两颗核桃,笑着点头:“沈先生说,泉亭的纸鸢,要带着荷香才好。”

原来老者早就知道,知道他们会来,知道他们要去泉亭,甚至知道祖父藏在那儿的念想。沈砚之忽然明白,这些年,守着祖辈约定的,从来不止他们——有茶馆的老者,有裱糊铺的老掌柜,有隔壁的张阿婆,他们都是时光的守路人,替失散的人,守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完成的约。

苏晚伸手取下槐树上的纸鸢,指尖触到翅膀上的金粉,忽然想起第三卷里断了线的那只沙燕——那只纸鸢翅膀上写着“北”,而这只写着“荷”,一北一荷,一断一续,竟像是祖父用两只纸鸢,把他的一生都写在了风里:从临安北的茶馆,到泉亭的荷池,从断了线的等待,到续上缘的圆满。

“走吧。”苏晚握紧沈砚之的手,掌心的钥匙硌着掌心,却暖得发烫,“爷爷和奶奶在泉亭等着我们,等着我们给他们泡壶龙井,等着我们告诉他们,藤蔓爬满墙了,荷花开了,他们的约定,我们替他们圆了。”

两人并肩往泉亭走,风从身后吹来,带着花墙的清香,带着槐叶的气息,还带着铁皮盒里信纸的墨香。沈砚之忽然想起祖父诗稿里的最后一句,那是他在民国二十七年写的,字迹已经很淡,却字字清晰:“枯藤生新绿,旧约续新篇。荷开泉亭处,岁岁有人还。”

原来祖父早就预料到,就算他走了,就算岁月枯了藤蔓,总会有人带着他的念想,带着他的约定,替他回到泉亭,替他见到阿鸾,替他把这篇没写完的故事,续上一个圆满的结尾。

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花墙上缠缠绕绕的藤蔓,你连着我,我连着你,再也分不开。铁皮盒里的勿忘我轻轻颤动,红绳上的花瓣在风里晃着,像是在轻声唱着:

“勿忘我,勿忘我,

藤绕花墙,荷开池阁。

钥匙开了泉亭门,

半帕合,人归了……”

那歌声飘在临安北的巷子里,飘在裱糊铺的花墙上,飘向远方的泉亭,像一封跨越百年的信,告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灵魂——

你们的藤蔓爬满墙了,

你们的荷花开满池了,

你们的约定,

我们替你们,

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