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墙新抽的藤蔓(1/2)

裱糊铺后园的花墙塌了大半,断砖碎瓦堆在墙根下,像摊被时光揉皱的旧纸。墙面上裂着几道深沟,露出里面朽坏的竹骨,枯黄的藤蔓缠在断砖上,叶片卷缩着,一碰就碎,像极了祖父诗稿里“枯藤缠旧梦,断墙锁流年”的模样。

沈砚之第一次跟着苏晚来这儿时,还笑着打趣这墙“比余杭巷口蹲了半辈子的老乞丐还寒碜”——那会儿藤蔓全枯着,断砖上蒙着厚厚的灰,连风都懒得往这儿吹。可此刻他蹲在墙根下,指尖刚触到砖缝,就觉出些不一样的柔软——是片新抽的绿!嫩得能掐出水来,卷着小小的叶芽,叶尖还沾着点晨露,在风里轻轻晃,像极了婴儿攥紧的小拳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生命力。

“是‘勿忘我’。”苏晚蹲在他身边,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砖缝里的土,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连声音都轻了几分,怕惊着这刚冒头的嫩芽,“奶奶活着时总说,当年她在临安北的花墙下种了满墙这花,说‘这花记事儿,根扎得深,能替人守着念想,就算枯了,来年也能再冒绿’。”

沈砚之抬头望向墙头,塌落的瓦当碎了半块,露出里面嵌着的竹骨——那竹骨的纹路很特别,是斜着刻的“人”字纹,与第三卷“断线索引轮回”里描述的纸鸢骨架,竟是同一种纹路!他忽然想起第八章里陶瓮中的那张图纸,民国二十五年的那张,正面画着纸鸢的样式,背面却偷偷画了株藤蔓,藤蔓绕着半朵荷,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阿鸾的花该爬满墙了,等我回去,就给她补全那朵荷。”

原来祖父在余杭巷糊纸鸢的那些年,手里捏着竹篾,心里念着的,始终是临安北这面花墙,是墙下种着勿忘我、发间别着半朵荷的姑娘。

日头爬到晌午,阳光斜斜地照在断墙上,藤蔓的影子在砖面上拉得老长,像谁用淡墨笔细细描过的线,弯弯曲曲,缠着碎瓷片,绕着竹骨,竟有些像祖父诗里的韵脚。

苏晚的指尖顺着藤蔓往上摸,忽然顿住——新抽的藤条缠着块碎瓷片,瓷片边缘被磨得光滑,上面印着半朵荷,花瓣舒展,颜色是淡淡的青,与她发簪上的残荷正好凑成完整的一朵!那发簪是奶奶留给她的,簪头是半朵白玉荷,缺的正是瓷片上这半朵的形状。

“是爷爷当年嵌进去的。”苏晚的声音带着点颤,用指甲轻轻抠了抠瓷片边缘的砖缝,几粒暗红的粉末掉下来,落在她手心里,“是胭脂,奶奶总爱把碎瓷片染了胭脂嵌在墙里,说‘这样花墙就有了颜色,他远远看见,就知道我在这儿’。”

沈砚之接过那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脂香混着泥土的腥气,与第十四章里钱塘旧宅石阶青苔中嵌着的诗帕,是同一种胭脂痕!那诗帕是奶奶年轻时用的,边角绣着勿忘我,帕子上沾着的胭脂,也是这种掺了龙井香的淡红。他忽然明白,这花墙从来不是死物,是祖辈藏在时光里的账本——那些嵌在砖缝里的瓷片是标点,染了胭脂的粉末是字迹,缠缠绕绕的藤蔓是句子,一笔一画,都写着“等”与“念”,等着后人来破译,来读懂。

“你看这藤条的走向。”苏晚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里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顺着断墙往上爬,绕着碎瓷片打了个结,你仔细看,像不像个字?”

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藤蔓从墙根起,先往左转了个弯,再向右绕着碎瓷片缠了圈,最后向上抽出个小芽,那形状,竟与第二十四章里百只纸鸢连成的诗句“荷影映残红”中的“荷”字隐隐相合!纸鸢连成的“荷”字,是用沙燕纸鸢拼的翅膀,而这藤蔓绕成的“荷”字,是用新绿的叶芽做的笔锋,一硬一软,一旧一新,却都藏着同一个人的心意。

“是他们在指路呢。”苏晚的眼眶红了,指尖轻轻碰了碰藤蔓的结,“爷爷知道我们会来,奶奶也知道,他们用藤蔓告诉我们,该往哪儿走。”

墙根下的泥土松松软软,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沈砚之蹲下身,用手轻轻刨着土——指尖刚探进去一寸,就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冰凉凉的,裹着层湿土。他放慢动作,一点一点把土拨开,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匙柄上雕着半朵荷,花瓣的纹路与苏晚发簪上的残荷严丝合缝,更巧的是,荷瓣的边缘,竟与第四章里罗盘盘底的“泉亭”二字共用一道刻痕!

“是开泉亭旧驿的钥匙。”沈砚之的心脏猛地一跳,想起第四章里罗盘指针的异动——当时指针一直指着西北方,盘底“泉亭”二字的刻痕发烫,原来爷爷当年从泉亭离开时,没把钥匙带走,而是藏在了这花墙下,等着和奶奶一起来取,等着用这把钥匙,打开属于他们的家。

暮色漫进后园时,风忽然软了下来,带着点后巷槐花香。藤蔓的叶芽像是被风催着,忽然舒展开,露出叶背细细的绒毛,绒毛上沾着点晶莹的东西,在暮色里闪着光。

苏晚凑过去一看,竟是颗小小的露珠!比米粒还小,映着天边的晚霞,红的、橙的、粉的,都凝在那滴露水里,像极了第二十一章里奶奶胭脂盒里的“泪滴”——那胭脂盒里,总躺着颗用胭脂凝成的小珠,奶奶说“那是想人的泪,凝住了,就不会忘了”。

“是奶奶的泪。”苏晚忽然红了眼眶,声音带着点哽咽,指尖轻轻碰了碰露珠,露珠滚落在泥土里,瞬间没了踪影,“她总说,民国二十四年的春天,花墙的藤蔓枯了大半,一场雨下完,叶子全掉了,她守着墙哭了三天,眼泪掉在土里,没想到第二年春天,竟冒出了新芽。”

沈砚之从背包里翻出第三十三章里提到的那封未寄信——信封是牛皮纸的,边角被虫蛀了个小洞,邮戳正是民国二十四年春天,盖着“余杭巷”的印。信里写着:“阿鸾,余杭巷的雨下得大,纸鸢晾在院里,都淋湿了。等雨停了,我就去临安北,带你来看我糊的新纸鸢。” 字迹仓促,墨水晕开了好几处,像是在慌乱中写就的。

他仿佛看见,祖父在战乱逼近时,趴在裱糊铺的桌上,借着煤油灯的光写这封信,笔握得太紧,指节发白;而与此同时,临安北的花墙下,奶奶正对着枯藤掉泪,眼泪砸在断砖上,渗进土里,竟成了跨越时空的养分——那些泪水里,藏着她的等,藏着她的念,让藤蔓在百年后重新抽绿,让他们的故事,能被后人看见。

“这花啊,比人还长情。”隔壁的张阿婆挎着菜篮子经过,竹篮里装着刚买的青菜,探进头来搭话,声音里带着点老底子的临安腔,“我小时候就见这墙根长这花,那会儿铺子里的老掌柜——就是你爷爷的徒弟,总坐在门槛上抽烟,说‘这是苏姑娘种的勿忘我,等沈先生回来呢,等他回来,这花就爬满墙了’。”

她放下菜篮,走到花墙前,指着藤蔓最粗的地方——那地方的藤蔓比手指还粗,枯褐色的老藤缠着新绿的嫩芽,像奶奶手里织了一半的毛线,“那儿埋着个东西,老掌柜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等拿着半帕的年轻人来了,你就告诉他们,墙根下有沈先生的念想’。”

张阿婆的话像块石头投进沈砚之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他从背包里找出那把锈刻刀——是祖父当年刻纸鸢用的,刀身是黄铜的,刀柄缠着麻绳,刀刃上还留着刻纸鸢的痕迹。他顺着藤蔓最粗的地方,用刀背轻轻敲了敲泥土,确定了位置,然后慢慢往下挖。

泥土里混着些细碎的竹篾,黄中带点褐,质地很韧,与第十七章里纸鸢骨架的竹篾是同一种——那纸鸢骨架,是祖父用余杭巷特有的桂竹做的,劈得薄,刻得细,能禁住大风吹。挖了约莫半尺深,刀尖忽然“当”的一声撞上硬物,清脆的响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沈砚之赶紧停手,用手把土拨开——是个铁皮盒子!比巴掌大些,上面用红漆写着“潮生”二字,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苏”字,字迹是奶奶的娟秀,与第十一章里从砖下挖出的那只铁皮盒,竟是孪生兄弟!那只盒子里装着半块绣帕,而这只盒子,显然藏着更重的念想。

苏晚屏住呼吸,看着沈砚之打开盒子——盒盖刚掀开一条缝,一股淡淡的荷香就飘了出来,不是新鲜荷花的浓艳,是晒干的荷花瓣混着旧纸的清香。盒子里铺着层油纸,油纸泛黄,上面包着一沓厚厚的信,每封信的信封上都写着“阿鸾亲启”,字迹是祖父的清隽,却没有一个邮戳,显然是写了,却没来得及寄出去。

沈砚之抽出最上面一封,信纸是泛黄的毛边纸,边角有些发脆。信纸里夹着片干枯的勿忘我花瓣,紫中带点白,还能看出当年的形状。信里写着:“阿鸾,今日余杭巷的藤蔓爬到窗台了,细细的,像你临安北花墙上的那株。等这花爬满墙,我就接你过来,在铺后园种一池子荷花,让你天天能看见整朵的荷,不用再戴那半朵的簪子。”

字迹末尾,画着两只交缠的藤蔓,藤梢各开着一朵小小的勿忘我,一朵写着“沈”,一朵写着“苏”,藤蔓的根缠在一起,像两只握紧的手。

苏晚忽然想起奶奶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时说的话:“你爷爷总爱在信里画花,说‘见花如见人,我不能常去看你,就让花替我陪着你’。”她伸出手,一封一封数着信封——一、二、三……九十九。正好九十九封。

“加上第三十三章里那封未寄的,正好一百封。”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爷爷是想凑够一百封信。”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揪——第二十三章里,老者送来的“第一百只纸鸢”,翅膀上写着“团圆”二字,金粉的光泽至今还闪着光。原来祖父当年是想凑够一百封信,和一百只纸鸢一起,亲自送到奶奶手上,告诉她“我来了,带着信,带着纸鸢,带着一辈子的念想,来接你了”。可惜战火无情,他没能凑够最后一封,没能送出第一百只纸鸢,这百年的约定,终究是落在了他们肩上。

夜里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裱糊铺的木窗上,像谁在轻轻翻着旧信。第二天清晨,沈砚之推开后园的门时,忽然愣住了——

经过雨水一浇,花墙上的藤蔓像是疯了般长,一夜之间爬满了半面断墙!新绿的叶芽层层叠叠,细碎的白花星星点点,开在叶缝间,像撒了把碎银子。砖缝里的碎瓷片被雨水冲得发亮,青的瓷、绿的藤、白的花,映在一起,像幅活过来的画,比祖父诗里写的还要好看。

更让人心颤的是,藤蔓缠绕的形状——从墙根的钥匙处开始,顺着断墙往上爬,绕过碎瓷片的“荷”字,再沿着塌落的瓦当往左转,最后指向天井里的荷花池。那路线,竟与第三十章里旧地图上的红圈路线一模一样!旧地图上的红圈,是用朱砂画的,标着“沈苏故地”,而这藤蔓绕成的路线,是用新绿的叶芽铺的,标着“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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