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茶馆的留言簿(2/2)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揪,他忽然想起第十五章里的邮册。那本邮册是祖父留下的,里面夹着些旧邮票和未寄出的信,其中有一封是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写的,信封上写着“临安北茶馆阿鸾收”,字迹仓促,像是在匆忙中写就的,内容只有一句:“纸鸢已备好,等我。” 原来祖父在遇难前,还在惦记着赴约的事,还在想着要带纸鸢来见奶奶,还在盼着能和她一起去看钱塘潮。

“他没忘。”沈砚之轻声说,像是在对苏晚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爷爷从来没忘过约定,他只是……来晚了。”

苏晚点点头,泪水落得更凶了,却嘴角却带着点笑意:“奶奶也没忘,她等了一辈子,也没怨过他,只是常说‘他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我再等等,他就来了’。”

暮色渐浓,茶馆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老者点上了挂在房梁上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茶馆,也照亮了留言簿上的字迹。沈砚之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夹回留言簿,准备收起来,指尖刚碰到最后一页,就觉出些不一样的厚度——最后一页贴着张纸鸢的残片。

那残片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是余杭巷特有的金箔纸,纸面上贴着层薄薄的金粉,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残片上写着个“归”字,字迹清隽,与祖父的笔迹一模一样,金粉的光泽,与第三十九章里“归巢”纸鸢的材质一般无二。

“是爷爷后来补画的。”苏晚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那只“最后一只纸鸢”——那是祖父临终前做的,翅膀上写着“团圆”二字,金粉的光泽与残片上的一模一样,“他是想告诉奶奶,就算走不了,魂魄也会归巢,也会回到这里,回到她身边。”

老者看着那只纸鸢,眼神里带着点怀念:“沈先生当年总说,纸鸢是有灵性的,就算断了线,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他每次来,都会带一只纸鸢,挂在巷口的老槐树上,说‘等阿鸾来了,看见纸鸢,就知道我在等她’。”

沈砚之和苏晚正准备起身告辞,老者忽然转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拿着个布包走了出来。布包是深蓝色的粗布,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针脚细密,像是女人的手笔。

“这是当年沈先生落在这儿的,”老者将布包递给苏晚,声音很轻,“他说‘若我没回来,交给姓苏的姑娘’。”

苏晚接过布包,手指有些颤抖,她轻轻打开,里面是半块砚台——砚台是端砚,质地温润,砚底刻着“潮生”二字,字迹苍劲,边角缺了一块,缺口处还留着些墨痕,像是刚用过不久。

沈砚之猛地想起第五章里的残碑拓片——那拓片是从余杭巷的残碑上拓下来的,缺了一块,正好与砚台的缺口严丝合缝!他赶紧从背包里翻出拓片,将砚台与拓片放在一起,缺口处完美契合,组成了完整的“潮生归处”四个字,字迹连贯,像是从来没分开过。

“是爷爷刻碑时用的砚台。”沈砚之的声音有些哽咽,指尖轻轻摩挲着砚台,“他早就把誓言刻进了砚台,想等见面时送给奶奶,告诉她‘潮生归处,就是我归你的地方’。”

苏晚将砚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奶奶未完成的期待,泪水落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奶奶要是知道,肯定会很高兴的,她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他的心意。”

走出茶馆时,巷口的老槐树正落着花,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样,飘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民国二十三年的那个春天——奶奶说过,那年春天,老槐花开得特别旺,她就是跟着槐花香,找到这家茶馆的。

沈砚之忽然发现,留言簿里的纸条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是镀了层银粉。他想起第二十五章里祖父的诗稿,诗稿上用“月华粉”写着“相思如银,可照归程”,那银光,与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是奶奶后来补涂的。她知道这纸条会被后人看见,特意用银粉给念想镀了层光,好让跨越时空的约定,不至于被岁月磨成灰烬,好让他们的故事,能被子孙后代看见,能被时光记住。

苏晚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铁皮盒,盒子是旧的,上面印着“牡丹”图案,边缘有些生锈,是奶奶临终前亲手交给她的,说“这里面装着我一辈子的念想”。她轻轻打开,里面放着爷爷的航海日志、半块绣着残荷的手帕、民国二十四年那张未寄出的船票,还有奶奶那只掺了龙井香的胭脂盒。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泛黄的纸条夹进去,指尖碰到盒底时,忽然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奶奶的那支银簪,簪头的半朵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好与纸条上画中女子发间的半朵荷相映。盒盖合上的瞬间,苏晚仿佛听见民国二十三年的茶馆里,有个穿长衫的男人轻声说:“阿鸾,明年潮来时,我带你去泉亭看纸鸢,那里的纸鸢飞得最高,能看见整个钱塘。” 还有个穿旗袍的女人笑着应,声音甜得像泡了蜜的龙井:“好,我带着半帕等你,再给你泡壶新采的龙井。”

风从巷口吹来,带着老槐树的花香,也带着茶馆里飘来的龙井清香,还裹着些若有若无的潮气——那是钱塘潮的味道,从民国二十四年的春天,吹到了此刻的临安北巷。沈砚之忽然想起祖父诗稿里的句子,那是他在民国二十五年的残页上写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泣血:“茶凉了可以再续,人走了……总有念想能把他拽回来,拽回茶馆,拽回老槐树下,拽回约定的潮声里。”

他低头看向苏晚手里的铁皮盒,盒身轻轻颤动着,像是里面藏着两只交缠的纸鸢,在月光下扑腾着翅膀。苏晚也感觉到了,她将盒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泪水终于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泪,嘴角却扬着温柔的弧度:“他们肯定听见了,爷爷和奶奶,他们知道我们找到了。”

巷口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只沙燕纸鸢,翅膀上用金粉写着“归”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是老者挂的。他站在茶馆门口,手里转着那两颗油亮的核桃,望着巷子里相拥的两人,轻轻笑了,眼底藏着欣慰的暖意。他想起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那个穿长衫的年轻人,也是这样站在槐树下,举着纸鸢,望着巷口,等着那个穿旗袍的姑娘;想起民国二十四年的雨天,那个姑娘抱着留言簿,哭着走在槐树下,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极了此刻苏晚眼角的泪。

“沈先生,苏姑娘,你们的约定,总算没被岁月埋了。”老者轻声说着,声音被风吹散在巷子里,像是对故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他转身走进茶馆,轻轻关上木门,“吱呀”一声,与巷口的风声、纸鸢的“哗啦”声缠在一起,成了临安北巷最温柔的调子。

沈砚之和苏晚沿着青石板往巷口走,铁皮盒贴在苏晚的胸口,能感觉到里面纸条的温度,像是奶奶掌心的暖意。走到巷口时,苏晚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夜空:“你看,月亮出来了,像不像奶奶用的月华粉?”

沈砚之抬头望去,一轮圆月挂在夜空,银辉洒在青石板上,洒在老槐树上,也洒在那只沙燕纸鸢上。他想起纸条上的银光,想起诗稿里的“相思如银”,忽然明白了——所谓的月华粉,哪是什么特殊的粉末,是奶奶用一辈子的思念磨成的,是爷爷用一辈子的等待浸成的,是两个灵魂跨越生死的约定,在月光下镀上的光。

“明年潮来时,我们来这里,给他们泡壶龙井吧。”苏晚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期待,像是在和沈砚之约定,也像是在和盒子里的两个灵魂约定。

沈砚之点点头,伸手握住苏晚的手,她的手暖暖的,指尖还沾着点胭脂碎屑的香气。他望着巷口的沙燕纸鸢,望着远处的月光,轻声应道:“好,带着新采的龙井,带着留言簿,带着他们的念想,来等钱塘潮,等他们的约定。”

风再次吹来,沙燕纸鸢在月光下轻轻晃动,翅膀上的“归”字,与铁皮盒里纸条上的“潮生”二字,在月光下遥遥相对,组成了最完整的“潮生归处”——那是祖父刻在砚台里的誓言,是奶奶绣在布包里的期待,是两个灵魂跨越时空的归宿,是临安北巷永远不会褪色的念想。

铁皮盒里的纸条,还在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应和着钱塘潮的声音,应和着老槐树的花香,应和着两个年轻人的约定,也应和着那句藏在时光里的话:

“阿鸾,我来了,带着纸鸢,带着龙井,带着一辈子的念想,来赴你的约了。”

“慕安,我等你,带着半帕,带着新茶,带着一辈子的期待,等你的潮声了。”

月光洒在临安北巷,洒在青石板上,洒在铁皮盒上,也洒在两个相拥的身影上,将这段跨越时空的约定,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银辉,像极了奶奶当年,给纸条涂上的那层月华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