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褪色的胭脂盒(1/2)
余杭巷的日头刚爬过老槐树梢,晨雾还没散尽,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裱糊铺的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苏晚蹲在里屋的梳妆台前翻找棉线——昨晚缝荷包时线用断了,今天要给那只修好的沙燕风筝补缀绢面。她的指尖在堆得半满的旧物里扒拉,忽然勾到个冰凉的物件,触感滑腻,带着点铜器特有的凉,不像布料的软,也不像竹骨的糙。
“咦?”苏晚低呼一声,伸手把那物件勾出来——是只铜制的胭脂盒,巴掌大小,被压在一堆褪色的绢帕底下,盒盖的缝隙里卡着半片干枯的荷花瓣,颜色深褐,边缘卷得像只蜷曲的蝶。盒面蒙着层薄锈,是岁月浸出来的痕迹,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光亮,边角被摩挲得圆润,显然是被人揣在怀里、握在掌心多年的模样。
“这盒子跟了我奶奶一辈子,她说比她的命还金贵。”苏晚用袖口轻轻擦了擦盒面的铜锈,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它,锈迹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阴刻的“钱塘”二字。字迹被摩挲得发亮,像两颗被人含在嘴里多年的珠子,温润得能映出人影。她盯着那两个字,眼神渐渐柔了,声音也轻得像晨雾:“奶奶说,这盒子是当年在泉亭驿的杂货铺买的,就是爷爷开的‘潮生堂’。你爷爷非说这铜皮厚,能防潮,说等他从余杭巷做完活回来,就用这盒子给我装新胭脂,说要让我每天都像钱塘江的朝霞那么艳,艳得他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找着。”
沈砚之刚把修好的沙燕风筝挂在檐下,竹骨碰着木梁,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那风筝的绢面是新换的浅蓝,翅膀上用朱砂写了个小小的“北”字,末笔依旧往上挑着,像勾着天。听见苏晚的话,他转身走来,脚步放得极轻,怕惊散了她语气里的柔。凑过去时,鼻尖忽然钻进一缕淡香——不是眼下时兴的香水味,是种带着点涩的甜,像钱塘江边晒过太阳的栀子,晒得半干,香得含蓄,却能绕着鼻尖转,久久不散。
“这是‘女儿红’胭脂的味。”沈砚之的喉结轻轻动了动,目光落在胭脂盒上,眼里闪着点怀念,“我在钱塘旧宅的梳妆盒里闻过,是我祖母的陪嫁,当年她总说这胭脂是泉亭驿的老字号,用栀子花粉和胭脂虫熬的,能留香三十年,哪怕干了,味儿也散不了。”
苏晚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喜:“真的?奶奶说这胭脂香了一辈子,我还以为是她记混了,原来真有这么香的胭脂。”她说着,把胭脂盒递到他鼻尖,“你再闻闻,是不是和你祖母那盒一样?”
沈砚之低头,鼻尖凑近盒缝,那缕栀子香更浓了些,混着点铜锈的淡味,竟出奇地和谐。他点了点头:“是一个味。我祖父当年在日志里写过,‘女儿红’胭脂要选三月的新栀子,晒足七七四十九天,磨成粉再掺银箔,说涂在脸上,风一吹就闪,像把星星粘在了颊上。”
一
胭脂盒是扁圆形的,边缘打磨得极光滑,握在手里像块被磨圆的铜钱,沉甸甸的,带着铜器的压手感。苏晚捏着盒沿轻轻一旋,“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时光被拧开的声音,盒盖弹开时扬起阵细尘,在阳光里飘着,看得见是些暗红的粉末——是胭脂的残屑,混着点细碎的银箔碎片,在光里闪着点点银光。
“奶奶说过,好的胭脂要掺银箔,不是为了贵气,是为了亮。”苏晚的指尖轻轻沾了点残屑,粉末细腻得像面粉,蹭在指腹上,留下道淡红的印,“她说这样擦在脸上,笑起来能映着光,哪怕隔着江,隔着树,也能让你爷爷在三里地外就看见她的笑。”
盒盖内侧的“钱塘”二字底下,刻着个极小的“鸾”字,笔画细得像头发丝,是用锥子尖一点点凿出来的,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孩童,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连最后一点都拖得老长,像舍不得收尾。沈砚之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字,触感凹凸,能想象出当年祖父握着锥子,屏着呼吸凿字的模样——怕凿深了弄坏盒盖,怕凿浅了刻不清晰,手一定抖得厉害。
“我想起祖母信里的话了。”沈砚之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线,“她说你爷爷总爱偷用她的锥子,在她的胭脂盒、梳头匣、甚至风筝竹骨上刻她的名字,说这样不管她在哪儿,不管物件在哪儿,都像她跟他走了一路,从未分开过。”他的指尖顺着“鸾”字的笔画滑,忽然摸到点更明显的凹凸——盒盖内侧竟贴着层极薄的纸,被胭脂油浸得半透明,紧紧粘在铜皮上,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泉亭驿的草纸。”苏晚用指甲轻轻挑开纸角,那纸薄得像蝉翼,一碰就软,上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字迹被胭脂油晕得发蓝,却依旧能看清笔画:“民国八年,三月廿三,阿鸾说她喜欢栀子香,说后院的栀子开了,香得能醉倒蝴蝶。”
是祖父的笔迹!沈砚之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写“鸾”字时,总爱把最后一点拖得老长,像风筝线;写“栀”字时,木字旁的撇画总往回收,像怕碰疼了右边的“知”。他忽然想起航海日志里的一页,祖父用红笔写着:“今日在泉亭驿杂货铺,买胭脂一盒,选‘女儿红’,掺栀子花粉三两,银箔五钱,托邮局寄往临安北。阿鸾笑时,颊上有两朵云,像钱塘的朝霞,要让这胭脂,把云儿涂得更艳些。”日志底下还画着个小小的胭脂盒,盒盖上画着朵栀子,旁边标着行小字:“阿鸾的栀子,比胭脂艳。”
苏晚把脸凑到盒盖内侧,鼻尖几乎贴着那行小字,呼吸都放得极轻,怕吹破了那层薄纸。“民国八年三月廿三……”她轻声念着,眼里闪着湿光,“那天是奶奶的生日,她说爷爷每年都记得,哪怕后来分开了,也总在这天寄东西来,要么是纸鸢,要么是胭脂,要么是晒干的栀子花瓣。”
沈砚之伸手,轻轻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她的脸颊,软得像绢面。“他从没忘过,哪怕战火纷飞,哪怕路途遥远,他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喜欢的栀子香,记得她颊上的‘两朵云’。”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在苏晚的心尖上,像胭脂粉末,轻轻一沾,就红了一片。
二
巷口的剃头匠老李扛着挑子经过,挑子两头的铜盆“当啷当啷”响,声音脆得像敲锣。他看见沈砚之和苏晚手里的胭脂盒,脚步忽然顿住,放下挑子就往铺子里走,鞋底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
“这盒子我认得!”老李嗓门大,一开口就震得檐下的纸鸢晃了晃,“老掌柜在世时总跟我念叨,说当年有个沈先生,隔三差五就来铺子里问,问临安北的姑娘喜欢什么香的胭脂,问哪种胭脂能留香最久,说要让风筝带着香味飞,好让姑娘闻着味儿就能找到他。”
老李放下挑子,从帆布包的夹层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叠叠裹得严实,打开时还带着点油味,里面是片风干的栀子花瓣——颜色黄中带白,边缘有些发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形状,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这是我爹当年在泉亭驿的‘潮生堂’门口捡的,说沈先生总往胭脂里掺这花,说他姑娘家的后院种满了栀子,说闻到这味,就像回了家,就像看见姑娘在院子里摘花的模样。”
苏晚接过那片栀子花瓣,指尖轻轻捏着,怕一用力就捏碎了。她把花瓣放进胭脂盒里,正好与盒缝里卡着的半片荷花瓣拼成了个完整的圆,像轮小小的月亮,荷的褐与栀子的黄,在铜盒里衬着,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我的眼圈忽然红了。”苏晚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奶奶的樟木箱里,总放着件蓝布衫,领口缝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的栀子花瓣,和老李这瓣一模一样,干得都能当书签了。奶奶说,每年春天收到纸鸢时,里面总裹着片栀子,说那是爷爷在余杭巷的老槐树下摘的——巷口那棵老槐树旁边,种着好几株栀子,是老掌柜帮着种的,说等花开了,沈先生就能摘了往风筝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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