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审计之网(2/2)
“什么事?”
“把真正的销售记录藏起来了,给他们看的是另一套。”顾文渊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本账册,“真正的记录在这里。给他们看的那本,我重新编过,抹掉了一些敏感信息,也加入了一些误导信息。”
陈朔接过账册,快速翻阅。顾文渊确实用心了——真正的常客被分散到不同时间段,敏感书籍的购买记录被删除或替换,一些不存在的“客户”被添加进来……
“做得好。”陈朔说,“但鹈妾的人可能会回来核对。”
“我知道。”顾文渊说,“所以我来找你商量下一步。文渊阁可能已经被盯上了,要不要暂时关店?”
陈朔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能关。关了反而显得心虚。你要做的是‘正常化’——继续营业,但调整经营策略。”
“怎么调整?”
“减少敏感书籍的陈列,多进一些日方允许的‘文化共荣’类书籍。”陈朔说,“同时,开辟一个新的业务——古籍修复和字画装裱。”
“古籍修复?”
“对。”陈朔眼睛亮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掩护。客户送来需要修复的古籍字画,你在店里操作,这合情合理。修复需要纸张、糨糊、颜料,这些物资的采购也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这个业务可以合法地接触很多文化界人士——他们手里有需要修复的老物件。”
顾文渊恍然大悟。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古籍修复是技术活,需要安静的环境,外人不好打扰。而且修复过程漫长,客户不会频繁上门,减少了被监控的风险。
“那我需要找懂行的人……”
“林墨认识一个老师傅,姓徐,以前在故宫干过。”陈朔说,“老人现在避难到金陵,生活困难。你可以请他到店里,名义上是雇佣,实际上是保护。”
“好,我这就去办。”顾文渊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藤田浩二昨天又来书店了。”
陈朔抬起头:“还是为了他的研究?”
“嗯。他带了一份调查问卷,想请书店的常客帮忙填写。”顾文渊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张纸,“是关于‘战争时期民众文化消费习惯’的学术调查。”
陈朔接过问卷。问题设计得很专业,确实像学者手笔:您每月购买几本书?喜欢什么类型?阅读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是否参加过读书会或文化沙龙……
“你给他了吗?”
“给了几个可靠的人的假信息。”顾文渊说,“但藤田说,他想做深度访谈,找几个典型读者面对面聊。”
“你答应了?”
“我说需要时间安排。”顾文渊看着陈朔,“你觉得呢?”
陈朔在房间里踱步。藤田这个心理学专家,和影佐、鹈饲都不是一路人。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文化现象本身,而不是政治斗争。这种人,既可以成为威胁,也可能成为机会。
“可以安排,但要谨慎。”陈朔停下脚步,“选两个最可靠的节点,给他们编造完整的背景故事。要让藤田相信,他接触到的是真实的‘文化消费者’,而不是什么组织的成员。”
“具体怎么做?”
“比如,可以安排一个中学老师。”陈朔开始构思,“中年,爱读书,但胆小怕事,只买政府允许的书。再安排一个前清的遗老,沉迷古籍,不问政治。这两个形象都真实可信,又能满足藤田的研究需求。”
顾文渊点头记下。
“另外,你可以在谈话中‘无意间’透露出对影佐政策的不满。”陈朔继续说,“但要表现得像是普通文人的牢骚,而不是政治反抗。藤田对影佐有意见,这种共鸣会让他更信任你。”
“我明白了。”顾文渊说,“那藤田的研究,对我们有什么价值吗?”
“有。”陈朔说,“藤田最终要写研究报告,这份报告会提交给日方高层。如果报告里反映出影佐政策的负面效果,比如‘过度管控导致文化凋敝’‘民众对文化政策普遍不满’,那就会对影佐形成压力。”
顾文渊眼睛亮了:“我们通过藤田,去影响日方高层的决策?”
“间接影响。”陈朔说,“但前提是,藤田的研究数据要‘真实可信’。所以我们要给他提供真实的数据——当然是经过筛选的真实。”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顾文渊离开时,雨已经小了些,但天空依然阴沉。
苏婉清送顾文渊到门口,回来时看见陈朔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红蓝铅笔。
“你在画什么?”她问。
“鹈饲的监控网络。”陈朔没有回头,铅笔在地图上移动,“根据顾文渊的情报,加上我们自己的观察,鹈妾的审计组在金陵至少布设了七个监控点。”
他在地图上标出七个红点:市政府工商科、中央银行金陵分行、下关码头稽查站、中华门物资检查站,还有三个流动审计小组的常驻区域。
“每个点监控的重点不同。”陈朔继续标注,“工商科监控物资流动,银行监控资金流向,码头和城门监控货物进出,流动小组负责实地核查。”
“我们的网络能避开这些点吗?”
“不能完全避开,但可以绕开。”陈朔开始画蓝线——那是他设计的“苔藓网络”的流通路径,“大宗物资走正规渠道,接受监控;关键物资化整为零,走民间渠道;信息传递不走物流,走人流。”
他画出的蓝线迂回曲折,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在金陵城的街巷之间。
“但这样还是会被鹈饲的大数据分析捕捉到。”苏婉清指出。
“所以我们需要制造‘噪声’。”陈朔放下铅笔,“用大量的虚假交易、误导信息、无关数据,淹没真正的信号。让鹈饲的数据分析系统过载,找不到真正的模式。”
“怎么制造?”
“从今天下午开始。”陈朔看了看怀表,“你去找林墨,让他发动青年画会的朋友,在金陵各个角落‘随机’购买纸张、颜料、书籍——数量不要多,但要频繁。再让老赵找些工友,去不同的店铺‘零散’采购物资。这些行为本身没有意义,但合在一起就会形成数据噪声。”
“那真正的物资传递……”
“用最传统的方式。”陈朔说,“人力携带。一本书从甲传给乙,乙传给丙,不走店铺,不走物流。一张纸裁成小片,夹在衣服里带走。资金不用现金,用实物交换——我帮你修房子,你帮我买袋米。”
苏婉清明白了。这是退回最原始的物物交换和人际传递,完全脱离现代经济系统的监控。
“但这样效率太低了。”她说。
“在高压环境下,生存比效率重要。”陈朔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鹈饲用现代经济学的利剑对付我们,我们就用前现代的社会网络来应对。他的系统再精密,也分析不了人心之间的信任和默契。”
窗外又传来卖报童的声音,这次喊的是:“号外号外——城北发生抢米事件——警察已到场——”
陈朔和苏婉清对视一眼。年关将至,加上物资管控,社会的压力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这也是鹈饲没算到的变量。”陈朔轻声说,“他太相信经济模型,忘了经济是建立在社会基础上的。当社会开始动荡,再精密的模型也会失效。”
同一时间在文渊阁书店,老赵浑身湿透地冲进来,气喘吁吁。
“顾先生……不好了……”老赵上气不接下气,“下关码头……出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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