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审计之网(1/2)
腊月廿九,金陵城从凌晨就开始下起了冻雨。
雨丝细密,落在青石板路上很快就凝成了薄冰。街巷里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裹紧棉袄匆匆走过的身影,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吱”的脆响。秦淮河上升起白茫茫的水汽,两岸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排水晶般的冰凌。
颐和路安全屋二楼,陈朔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文。
“鹈饲的审计组昨夜又有动作。”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调取了仁孝纸坊过去三个月的全部银行往来记录,连五块大洋以下的零散交易都没放过。”
苏婉清走到他身边,看向窗外雨雾朦胧的街道:“赵守义那边能撑住吗?”
“看账面没有问题。”陈朔将电文放在桌上,“仁孝纸坊的账目做得干净,所有的纸张交易都有对应的出货单和收货凭证。但鹈饲要查的不是账面,是流向。”
“流向?”
“一张纸从纸坊出来,进了文渊阁书店,这没问题。”陈朔用手指在桌面上画出一条线,“但从文渊阁书店出去后,这张纸变成了什么?是包书的封皮,还是识字班的作业本?如果变成了作业本,又是哪个识字班在用?用作业本的人,又把作业本传给了谁?”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画出无数分叉,像一棵不断生长的树。
“鹈饲想追查的,就是这张纸的完整生命周期。”陈朔抬起头,“他要的不是抓一两个人,是要看清整个网络的营养输送路径。”
苏婉清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影佐式的心理战,而是更冰冷、更系统的经济围剿。鹈饲浩介这个从申城就交过手的老对手,比影佐更难对付——他不需要猜测你的想法,只需要追查你的资金和物资流动。
“我们的‘毛细血管经济’……”
“正在被放大镜观察。”陈朔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金陵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但在陈朔眼中,这些符号正在重新排列组合。
“鹈妾的审计组有十二个人,都是大藏省和银行系统的专家。”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他们分成四组:一组追查纸张油墨流向,一组追查小额资金流动,一组追查人员社会关系,还有一组专门做数据分析交叉验证。”
“这么专业?”
“比影佐的专业得多。”陈朔说,“影佐还在用心理学推测我们的意图,鹈妾已经用经济学在解剖我们的结构。如果让他完成这张网络拓扑图……”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苏婉清明白。一旦网络结构被完全掌握,摧毁就只是时间问题。
窗外传来卖报童的叫卖声:“《金陵新报》——政府发布年关物价管控令——”
陈朔走到窗前,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裹着破棉袄,抱着一叠报纸在雨中叫卖。孩子的声音在冻雨中断断续续,脸冻得通红。
“去帮我买份报纸。”陈朔递给苏婉清几个铜板。
苏婉清下楼去了。陈朔继续看着窗外,那个卖报童在街角跺着脚取暖,呼出的白气在冷空中迅速消散。
五分钟后,苏婉清拿着报纸回来。陈朔接过,直接翻到第三版——那里通常刊登政府公告和商业信息。
《金陵特别市政府关于战时物资管控的补充规定》
一、自即日起,所有纸张、油墨、印刷器材的采购需向工商科申报备案……
二、民间文化团体、识字班、读书会等如需采购上述物资,须提供详细人员名单及活动内容说明……
三、违反上述规定者,将处以物资没收及罚款,情节严重者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公告下面盖着金陵特别市政府的大印,签署日期是腊月廿八。
“鹈妾的动作真快。”苏婉清低声说。
“这是他的风格。”陈朔放下报纸,“先用行政命令限制物资流动,再用审计追查违规行为。双管齐下,不留死角。”
他走到书桌前,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苏婉清看到他在画一个三层结构:
第一层:表面合规层(仁孝纸坊→文渊阁书店→正规客户)
第二层:模糊过渡层(书店零售→个人购买→用途不明)
第三层:隐蔽应用层(个人→识字班\/读书会→文化传播)
“鹈饲现在卡死了第一层。”陈朔在“表面合规层”上画了个圈,“所有大宗交易都需要备案。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网络下沉到第二层和第三层。”
“怎么下沉?”
“化整为零。”陈朔说,“不再通过仁孝纸坊集中采购纸张,而是让每个识字班、每个读书会自己想办法。邻居家的孩子要练字,去杂货店买几张毛边纸,这不需要备案。朋友之间借本书看,看完再传给别人,这也不违规。”
“但这样效率会降低……”
“但生存概率会提高。”陈朔打断她,“鹈饲能监控大宗交易,监控不了无数个分散的小额行为。我们要让网络从‘树状结构’变成‘苔藓结构’——没有主干,处处都是生长点。”
苏婉清看着那张图,渐渐明白了陈朔的构想。这不是对抗,而是进化——在敌人的压力下,网络自我变异,变成更隐蔽的形态。
“那赵守义怎么办?”她问,“纸坊不能做大宗交易,他的生计……”
“所以要给他找新的出路。”陈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顾文渊帮我联系了苏州的几家扇庄和灯彩店,他们需要特种纸张。这些是正规生意,交易额不大但利润不错。赵守义可以转型做高端手工纸,避开鹈饲的监控范围。”
“但这样一来,我们自己的纸张供应……”
“分散到更多源头。”陈朔说,“我已经让老赵去联系江北的几个小纸坊,林墨也认识一些做纸扎的民间艺人。纸张来源多样化,鹈饲就难以追踪。”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三声轻轻的敲门声——两短一长,是约定的暗号。
苏婉清下楼开门,很快带着顾文渊上来了。
顾文渊浑身湿透,棉袍下摆滴着水。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脸色凝重。
“鹈饲的人上午去了文渊阁。”他开口就说,“不是查账,是‘调研’。”
“调研?”陈朔皱眉。
“两个自称是‘金陵文化发展研究会’的人,说要做民间书店生存状况调查。”顾文渊从怀里掏出一张浸湿的名片,“问了很多问题:进货渠道、客户类型、畅销书种类、有没有办过读书会……”
陈朔接过名片。纸质精良,印刷考究,抬头是“金陵文化发展研究会”,下面有一个名字:小林康介,头衔是“研究员”。
“是鹈妾的人。”陈朔判断,“用文化团体的名义做掩护,实际在收集网络节点的社交数据。”
“他们特别问了识字班的事。”顾文渊说,“问有没有识字班来批量买过便宜的毛边纸,问那些识字班都是什么人组织的,问书店有没有帮忙联系过老师……”
“你怎么回答的?”
“按我们准备好的说辞。”顾文渊说,“确实有识字班来买纸,但都是零散的个人来买,不知道是什么组织。书店就是个卖书的地方,不管客户买书做什么用。”
陈朔点点头。这套说辞经得起推敲,但鹈妾的人不会轻易相信。
“他们还做了什么?”
“抄走了书店过去半年的销售记录。”顾文渊说,“说要做‘市场需求分析’。我拦不住,他们有正式的公函。”
陈朔沉默了。销售记录里包含着大量信息——哪些书卖得好,哪些客户常来,购买的时间规律……这些数据在鹈妾的交叉分析下,可能会暴露出某些模式。
“不过我在他们来之前做了一件事。”顾文渊忽然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