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夜窥甜水巷(2/2)

窝棚内的人似乎发生了短暂的争执,随后那低沉男声骂了一句什么,接着是翻动物品、纸张窸窣的声响。过了一会,那苍老声音叹了口气,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未能听清。随后,窝棚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时若心念电转。钱宦官来此,很可能是送东西,并取走某物。窝棚内至少两人,其中一人可能来自西南,他们在争执,涉及纸张。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以免被察觉。

她正欲示意差役缓缓后退,突然,窝棚的门帘猛地被掀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一步跨了出来,站在门口,似乎深深吸了口寒冷的夜气,随即警惕地四下张望。

月光恰好在此刻从云隙中透出些许,照亮了那人的侧脸——肤色黝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挺直,绝非中原人面相!正是李文远此前描述的、可能与孙宦官之死有关的“魁梧外地客”!

时若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枯树后的阴影里,连心跳都仿佛停滞。那魁梧汉子目光如电,扫过荒滩,在时若藏身的枯树方向略有停顿。时若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野兽般的警觉与凶悍。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河滩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野狗吠叫,打破了夜的寂静。魁梧汉子眉头一皱,似乎被分散了注意力,又朝狗吠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回了窝棚,门帘落下。

时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向差役打了个极隐蔽的手势,两人借着野狗吠叫的掩护,以最轻最快的动作,悄然退离,一直退到更远处的废弃物堆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立刻离开此地。” 时若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魁梧汉子的警觉性远超预期,此地绝非久留之所。

两人迅速循原路撤回与李文远约定的汇合地点。不久,李文远也带人返回,禀报钱宦官已径直回了甜水巷香烛铺,再无其他举动。

回到检视司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时若毫无睡意,屏退左右,只留李文远在值房内。

“西南边陲之人,身形魁梧,警觉凶悍,藏身北城荒滩窝棚。” 时若缓缓道,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钱宦官深夜送取物品,与之接触。窝棚内有纸张翻动声、争执声。大人,此人所图恐怕不小。”

李文远脸色凝重:“孙宦官指甲缝的异色纤维,安仁坊外的陌生大脚印,红砖窑的新鲜踪迹,还有织造坊的火药……如今看来,很可能都与这伙人有关。他们盘踞京城,联络淑兰殿旧人,杀人越货,私储危险之物,究竟想干什么?”

时若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破晓前特有的凛冽与生机。东方天际,一抹淡金色的光晕正在云层后隐隐透出。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她转过身,眼中疲惫尽去,只剩下坚定与锐利,“都必须阻止。红砖窑是他们的巢穴,甜水巷是联络点,北城荒滩是临时藏身或交接处。那个西南来的魁梧汉子,是关键人物。”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李文远问道。

“继续严密监视甜水巷和北城荒滩,但切忌靠近,尤其避开那魁梧汉子。红砖窑那边,增派人手,扩大监视范围,记录所有进出人员、车马特征,重点排查近日有无运送过袋装、箱装重物的痕迹。” 时若条理清晰地吩咐,“另外,设法查清那个西南汉子的具体来历。西南边陲部落众多,语言风俗各异,能说那种土语、且如此形貌的,范围应该可以缩小。去查近半年入京的西南商队、马帮、乃至……被发配或逃逸的土司部属。”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将作监那边也不能放松。查王书吏,查可能流向不明的硝石硫磺。我怀疑,这伙人能在京城潜伏活动,必然有内部的接应或掩护。将作监,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李文远一一记下,正要离去,时若叫住了他。

“告诉所有参与此事的弟兄,”她语气凝重,“对手凶悍警觉,非比寻常。一切行动,以自身安全为上。没有我的明确指令,绝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与对方正面冲突。我们是在黑暗中搜寻火光的人,首要的是看清火光的所在,而非贸然扑上去。”

“属下明白!”李文远重重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值房内重归寂静,时若走到铜盆前,掬起冰冷的清水扑在脸上,彻骨的寒意让她精神为之一振。一夜奔波,虽险象环生,却终于拨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窥见了暗流之下潜藏的狰狞轮廓。

对手来自西南,勾结内应,手段狠辣,目的不明。这已非简单的陈年旧账纠纷,而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且图谋甚大的阴谋。

她擦干脸上的水珠,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晨曦将至,但真正的黑暗,或许才刚刚开始显露獠牙。检视司这盏新点的灯,能否照亮这愈发深沉的夜,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