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伍建设的困境(2/2)
高跃进放下杯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终于卸去了几分官场上的冷硬。
“但父母的心都是软的。她既然非你不可,我这个做妈的,总不能真逼得她不认我。”
童骁骑猛地抬头,眼里瞬间涌上光亮。
“婚礼的日子定了?”
高跃进问。
“定在31号,跨年夜。”
“嗯。”
她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童骁骑,我把女儿交给你,不是让你欺负她的。她脾气急,但心肠软,你得让着她,护着她,听见没有?”
“我会的!”
童骁骑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我这辈子都会对她好。”
高跃进看着他郑重的样子,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彻底松了口。
1999年最后一夜,城市的夜空被烟花点亮时,婚礼正在热闹的宴会厅里进行。
童骁骑穿着笔挺的西装,牵着身披白纱的高辛夷,一步步走过铺满玫瑰的红毯。
野猫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笑得停不下来,看向童骁骑的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爱意和欢喜。
我和许半夏坐在台下,看着台上交换戒指的新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许半夏的眼眶有些红,她悄悄握住我的手,指尖带着点凉。
“真好啊,”她轻声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烟花在窗外炸开,绚烂的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要是小陈也在就好了。他一直盼着看野猫结婚,说一定要当伴郎的。”
我握紧了她的手,没说话。
陈宇宙离开快一年了,可他的笑声好像还在耳边,那个总爱坐在钢厂门口晒太阳的年轻人,终究没能等到见证这场跨越阻碍的婚礼。
台上,童骁骑低头吻了高辛夷的额头,掌声和欢呼声淹没了整个大厅。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所有人都在欢呼着迎接新千年,童骁骑把野猫紧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从今天起,我们都有新开始了。”
许半夏靠在我肩上,看着那对紧紧相拥的新人,眼眶里的泪终于滑落。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无论是逝去的故人,还是眼前的幸福,都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成了心里最柔软的印记。
新千年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烟火的气息,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车间里的轰鸣声震得伍建设耳膜发疼,可他站在观景台边缘,盯着远处烟囱里翻滚的灰黑色浓烟,只觉得心脏比这机器更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第三遍,屏幕上跳跃的“高部长”三个字像根烧红的烙铁,他干脆按了关机,金属外壳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却压不住后颈的潮热。
“伍总,环保队的人又来了,堵在厂门口不肯走。”
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
“还有……网上那些照片,您看了吗?排污口的视频,都传开了。”
伍建设没回头,指节抵着冰凉的栏杆。
他想起上周裘必正找到自己时的样子,那个当年拍着桌子说“女人搞不了钢铁”的男人,如今缩着肩膀,手里攥着份股权转让协议,眼里全是哀求:“老伍,你就放我走吧,许半夏那边说了,我把钱投过去,她保我安稳。”
安稳?
伍建设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污染的厉害?
当年开小作坊时,河水是清的,烟囱冒的是白烟,可现在呢?
沉淀池的水绿得发稠,周边村里的人见了他就绕道走。
可机器怎么能停?
停下来,订单违约金能压垮整个厂子;停下来,银行的贷款就要逾期。
停下来,跟着他干了大半辈子的工人怎么办?
他总说“小时候谁在乎卫生”,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高部长上门时拍在桌上的检测报告不会假,网上铺天盖地的骂声不会假,裘必正偷偷录下的排污视频更不会假。
那视频里,他站在排污口旁叼着烟的样子,被配上“黑心资本家”的标题,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两天。
口袋里的备用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他接起来,那边传来许半夏清冷的声音:“伍总,赵垒说你找我?”
伍建设喉头滚了滚,突然觉得嗓子发紧。
他原本想好了一肚子话,想讲讲当年建厂的不易,想说说自己的难处,想把这烫手的钢厂像交接力棒一样递给她。
毕竟在整个行业里,现在只有许半夏有能力接下这个摊子,只有她能让这机器继续转起来。
“半夏,”他声音沙哑:“省二钢……我想交给你。设备、工人、订单,所有的一切,你接手,我什么都不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然后是许半夏平静无波的回答:“伍总,我不能接。”
伍建设的心猛地一沉。
“我和赵垒早就分析过省二钢的情况了。”
许半夏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清晰得像手术刀。
“设备老化,环保改造要投十几个亿,还有三笔隐性债务没清,这不是接厂,是填坑。”
“可你当年……”
伍建设想说当年她也争过省二钢。
“当年我没争,就是知道这坑深。”
许半夏打断他。
“伍总,你比谁都清楚,这厂子早就空了,撑到现在,全靠你的心气吊着。但心气填不了环保的亏空,也挡不住政策的红线。”
夕阳把烟囱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沉重的锁链。
伍建设看着下方渐渐停下的机器,轰鸣声一点点减弱,最后归于沉寂。
远处的浓烟还在飘,却像是失去了支撑,散得越来越快。
他挂了电话,重新开机,高部长的短信跳了出来:“下午三点,环保局、公安局联合执法,务必在场。”
伍建设慢慢走下观景台,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
他想起刚建厂时,自己站在这里意气风发,说要做全省最好的钢厂。
那时许半夏还是个跟着大哥们跑业务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递名片,被他随手扔在了桌上。
如今,他却成了那个需要别人拉一把的人,而对方早已站在了他够不到的高度。
车间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伍建设的影子被最后一点光拉得老长,像个再也撑不下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