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鹭州峰会(2/2)

“我就是说说。”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没像往常那样半夜翻身时往我怀里钻。

我替她掖被角,看见她眼角有泪痕,像未干的露水。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可我给不了——就像知道她每次醉归,我照顾她时的耐心里,总藏着对另一个人的影子。

列车终于启动了,轰鸣声震得地面发麻。

宝爷在旁边算着账,王小姐走过来递我份文件:“下批货要加批羽绒服,毛子那边说冬天提前了。”

我签了字,抬头看见李黎从海关大楼里出来,正朝这边挥手,风把她的红围巾吹得猎猎作响。

“走了。”

我掐灭烟,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生意还在往前滚,日子也一样,谁都停不下来。

至于爱与不爱,得到与失去,或许就像这北方的商路,走顺了,也就不觉得有多难了。

九六年的秋老虎来得凶,鹭州的空气里还飘着夏末的燥,我捏着许半夏递来的行业会请柬,指尖蹭过烫金的“企业家峰会”字样,抬头时正撞见她对着镜子理西装领口。

“真穿这个?”

我瞅着她身上那套深灰西装,肩线垫得笔挺,衬得她本就利落的身板更像把出鞘的刀。

她瞥我一眼,把头发往后拢成低马尾:“上次去商业局,有人说我穿得像跑供销的。”

我笑出声,被她丢过来的领带抽了下胳膊。

“说真的,带童骁骑不够?”

我把领带绕到脖子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他那酒量,能把一桌人都扛了。”

许半夏转过身,指尖戳了戳我胸口:“童骁骑那性子,三句话不对就能掀桌子。这种场合,要的是笑脸陪酒,不是比谁拳头硬。”

她顿了顿,扯过我手里的领带重新系,指腹擦过我喉结时带着点凉意。

“你不一样,能说会道,酒量也藏得住,最适合当块软盾牌。”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年看她喝酒,早就成了条件反射般的疼。

有次她从无锡谈钢厂的事回来,在车里吐得昏天暗地,指甲死死抠着真皮座椅,嘴里还念叨着“那批货必须拿下”。

第二天照样爬起来去码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却笑着跟陈宇宙说“成了”。

她总说,男人在酒桌上拍胸脯称兄道弟,女人就得把酒杯当成刀,要么让人敬你,要么被人灌到爬不起来。

这话听着硬,可我见过她躲在洗手间,用冷水拍脸时眼里的倦。

“行吧。”

我把系好的领带拽松点。

“不过说好了,超过半斤白的我可不替你扛,我还得留着脑子看童骁骑别惹事。”

许半夏笑了,眼里的光比西装纽扣还亮:“就知道你靠谱。”

去鹭州的路上,童骁骑开着车,一路把摇滚乐放得震天响。

许半夏靠在后座看文件,偶尔抬头跟我交代几句:“伍建设肯定会来,他身边那个张总,爱端前辈架子,你多敬两杯。还有南边来的赵老板,据说喝黄酒跟喝水似的,别跟他拼……”

我一一应着,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文件上圈画,忽然想起刚认识她时,她还穿着花衬衫跑码头,跟人讨价还价时眼睛瞪得像小兽。

这才几年,她已经能在男人堆里杀出条路,只是这条路,铺着太多的酒渍和汗水。

车进鹭州地界时,童骁骑关掉音乐,回头问:“半夏姐,晚上我坐哪桌?”

“跟我们一起。”

许半夏合起文件,语气不容置疑。

“但记住,少说话,多吃菜。”

童骁骑悻悻地“哦”了一声,我在旁边憋着笑,却看见许半夏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嘴角轻轻抿着。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踮脚才能够到谈判桌的小姑娘了,她想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光明正大地谈生意,而不是靠拼酒换机会。

我扯了扯领带,忽然觉得这趟没白来。挡酒就挡酒吧,只要能让她少喝几杯,哪怕只是今晚,也值了。

宴会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伍建设的大嗓门隔着三张桌子都能听见:“半夏!这边!”

许半夏整了整西装下摆,踩着细高跟走过去时,裙裾扫过铺着红绒布的椅腿。

我跟在她身后,瞥见童骁骑已经先一步拉开了主位旁的椅子,手还在裤腿上蹭了蹭——他今天难得穿了件熨帖的衬衫,头发也梳得整齐,只是坐下来时腰背挺得太直,像根绷紧的弦。

“可算来了,”裘必正端着酒杯站起来,啤酒肚把衬衫顶得老高:“就等你这朵金花呢。”

他旁边的冯遇跟着笑,手里把玩着个文玩核桃,油光锃亮的。

许半夏笑盈盈地接话:“裘总又取笑我。”

她自然地坐到伍建设左手边,我挨着她坐下,童骁骑则老实巴交地坐在最末位,眼睛瞟着桌上的红烧肘子。

刚坐下,伍建设就举杯:“先透一个,我在北边拿了块地,开春就建钢材市场,到时候你们的货,我全收!”

酒液碰撞的脆响里,裘必正咂摸道:“老伍你这步子够大的,就不怕资金周转不开?”

“怕什么?”

伍建设脖子一梗,喝干杯中酒。

“有半夏这丫头帮我牵线,银行那边松了口。”

他说着拍了拍许半夏的肩。

“这丫头,现在面子比我还大。”

许半夏笑着摆手:“伍总您抬举我,不过是银行的人看您信誉好。”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眼风朝我递过来——这是让我接招的意思。

我立刻举杯站起来,对着伍建设和裘必正转了圈:“各位老总,半夏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这杯酒我替她敬各位,以后还请多关照。”

“哟,小刘这护花使者当得称职啊。”

裘必正哈哈笑,端起酒杯跟我碰了碰。

“不过说真的,半夏现在确实不一样了,上次去上海开会,人家提到‘许半夏’三个字,都知道是做钢材的女强人。”

许半夏脸上飞起一抹淡红,正要说话,童骁骑突然闷声闷气地插了句:“半夏姐本来就厉害。”

一桌人都笑了,伍建设指着童骁骑:“这小子,还是这么实诚。”

他给童骁骑倒了杯啤酒。

“喝一个,算你替你姐表忠心了。”

童骁骑梗着脖子灌了半杯,啤酒沫沾在下巴上,许半夏递给他张纸巾,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