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谋地(1/2)
公鸡第三次打鸣时,我正把报纸摊在值班室的木桌上。
热茶腾起的白雾在铅字间蜿蜒,像极了供花村那些总也散不开的晨雾。
阿川大悟叼着半根冷掉的饭团,突然,木门被撞得哐当作响,震得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星星点点。
几个面色铁青的男人挤在门口,最前面的是后藤惠介——后藤家的年轻一代话事人事,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十分好认。
此时的他喉结上下滚动,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显得他十分焦急:“我们家奶奶一直没回家,可能是迷失在山里了,能不能帮忙找一下。”
话音未落,我瞥见这些人身上都一一背着的猎枪。
阿川大悟把报纸揉成团砸在桌上,他低声向我埋怨:“昨天才交接完,连杯热乎的早茶都没喝上!”
我盯着惠介背后背着的火铳,这个国家的国民真是讽刺,即便在求援时,后藤家也不忘揣着武器撑场面。
山路上结着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惠介走在最前头,皮靴碾碎枯叶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忽然想起自己了解到的事——五十年,不,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事,当时,后藤家第一次进供花村时,可是不被村民们待见的,其间受到了很多冷暴力。
谁能想到,如今整座山的鸟叫虫鸣,都成了后藤家的私产。
“我听说,后藤家最初在这里很不受村民们的待见啊,早期是享受到了漩涡鸣人的待遇吧?”
我故意放慢脚步,余光瞥见惠介的肩膀骤然绷紧。
“现在好了,好像这一整座山,都成了你们家的了。”
山雾越来越浓,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犬吠。
惠介突然停住,火铳的金属撞针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巡长,管好您的嘴。这山,连石头缝里都刻着后藤家的姓。”
他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的刺青——那朵滴血的山茶花,正是后藤家纹章的变形。
阿川大悟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树梢的寒鸦:“放心,我们也就是随便聊聊。毕竟等找到人,还得劳驾后藤家赏口热饭不是?”
我知道,他这是在替我解围。
聪明如阿川大悟当然感觉到了后藤家给予人的特殊压力。
就好像火中的煤气罐,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
所以才出言为我分担压力。
他这话半真半假,可谁都知道,在后藤家的地界,连呼吸都可能成为冒犯。
晨雾漫过脚踝,我握紧腰间的警棍。
至少开始,不能掏枪。
思绪,好像回到了之前。
暴雨砸在供花村派出所的铁皮屋顶上,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
我盯着墙面上那张泛潮的辖区地图,阿川大悟正用匕首削着木签剔牙,刀刃与木头摩擦出的刺耳声,混着远处后藤家祠堂传来的铜锣响,像无数根细针往耳膜里钻。
那些后藤家的人,今早盯着咱们警车足足五分钟。
阿川突然开口,刀尖挑起一缕木屑。
有一个家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跟看杀父仇人似的。
我往搪瓷缸里续了点凉茶,茶叶在水面打着旋儿。
后藤家在这片山区横行几十年了,祠堂里挂着的德高望重牌匾,都是拿村民的血泪换来的。
是的,这个地方的村民被他们欺负得很惨。
被他们弄死的驻警狩野,到现在警籍档案还挂在栏里,听说最后在山涧里找到半块警徽,早被溪水磨得没了编号。
他们在等机会。
我摩挲着配枪的枪套,皮革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
但这次不一样。
我看着阿川大悟说道:“这一次,我们有两个人。”
阿川也忍不住地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股狠劲:一个狩野好处理,两个?他们敢动试试?
他把匕首往桌上一插,震得茶缸里的凉茶溅出几滴。
供花村就巴掌大的地儿,真闹出两条人命,省厅的调查组能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但我心里清楚,后藤家的顾虑没这么简单。
他们就像盘踞在暗巷里的毒蛇,咬人前总要反复掂量对方的分量。
现在就是在接触,在试探。
他们在赌我们谁先露出破绽。
我丢了块糖在嘴里。
一个人落单时,就是最好的机会。所以你以后最好注意点,有什么事别。一个人行动。
阿川沉默片刻,伸手拔回匕首,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那就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狩野。
然后,我们踏上了登山之路。
……
山林间。
晨光透过枝叶在登山道上洒下斑驳碎金,阿川大悟把被露水打湿的登山杖往肩上一扛,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藏着两簇火苗:以前在后藤家做工,连喘气都得算着节奏。
他压低声音朝我挤挤眼,背包上的金属扣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惊起林梢几只灰雀。
我们这支队伍像条蜿蜒的彩蛇钻进苍翠的山林。
走在最前方的后藤惠介正用开山刀劈砍横生的藤蔓,刀刃与灌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忽然被眼前的景致绊住脚步——层层叠叠的墨绿间,山岚如纱帐般缓缓流淌,谷底零星散落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在晨风中扭出柔软的弧线,恍惚间竟像是谁家灶台上飘出的。
这地方景色真好。
我摘下帽子扇风,汗水顺着下颌滑进衣领。
鞋底碾过满地松针,发出窸窸窣窣的私语。
好看吧。
后藤惠介抹了把额头的汗,刀鞘上的铜饰在阳光下晃出刺目的光。
这里,那里,都是我们后藤家的。
他张开双臂划出巨大的弧度,仿佛要将整片山峦都揽进怀里。
祖上鼎盛时,光是丈量土地的账本就能堆满这间茶室。
我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脊轻笑:这个国家真是得天独厚,随便就能当大地主。要是在美国......
我故意拖长尾音,看几个年轻的后藤家子弟凑了过来。
你们家这些地早该把人压垮了。
最前头头发稀疏的青年停下脚步,登山靴在碎石路上打滑。
这么多地,怎么会讨饭?
他身后几个族人也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水壶碰撞声戛然而止。
我解下水袋喝了口凉茶:在美国,买地就像背了座移动税山。每年交的地税比养十头耕牛还贵。
我比划着夸张的手势。
土地必须生金下银,要么建工厂,要么盖商场。要是光囤着当猎场......
我朝四周密林扬了扬下巴。
税务局的人能把门槛踏破,最后连裤腰带都得拿去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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