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大的阎王(1/2)

六月上海,潮热得像一口煮烂的粥。会审公廨的判决一拖再拖,贝润生从巡捕房转押到英租界“特别监狱”,却传出消息:工部局董事会以“证据尚须伦敦核实”为由,无限期搁置引渡。麦加利洋行照常开市,股价只跌了三日,便靠汇丰增资稳住。洋人的算盘珠噼啪一响,舆论的火就被雨水浇得冒白烟。

我蹲在法租界杜宅后巷,看报纸上火柴盒大的标题——《伦敦来电:华方证据或存瑕疵》——心火比太阳更毒。师父坟前立下的誓言,才砍到贝家一层皮,更深的那把刀,却卡在“更大的阎王”手里。那阎王无名无姓,藏在工部局、汇丰、伦敦交易所的后面,像一条吸血的蚂蟥,钻进中国瓷胎,开片无声。

杜月生把紫砂壶往桌上一磕,冷笑:“洋人抱团,铁板一块,想钉他们,得用洋人的钉。”他抬眼看我,“你敢不敢走一趟香港?”

香港,是洋行东来的第一站,也是他们分赃的暗仓。杜月生通过潮州帮,打听到一条线索:麦加利洋行的大班——英人威廉·霍金斯(正是会审公廨那副领事之侄)——每月十五必乘“广东丸”赴港,与汇丰港行、日军洋行代表碰头,重订“北货南运”清单,其中就有“古瓷十七件”的原合同副本。只要拿到副本,便可证明:贝润生只是白手套,真正的走私网,从香港铺到神户,再铺到伦敦。

我接过船票,苦笑:“又来火轮,我怕再被烧一次。”小孔雀把一件细帆布马甲拍在我胸口:“那就先穿防火甲。”马甲里,密密缝了十二只扁铅盒,盒里各藏一片“碎瓷”——正是我从师父旧藏里挑出的宋瓷标本,每片刻编号,对应一份“北货”暗码。我们计划:潜进香港总行档案库,以“碎瓷”调包“合同”,让洋人自己把“阎王账”捧出来。

七月十五夜,我们扮成“跑单帮”的南洋瓷商,乘“广东丸”南下。船一进公海,赌舱里灯火通明,洋行买办、重庆军需、澳门赌枭混杂,骰子声、鸦声、留声机《何日君再来》搅成一锅粥。威廉·霍金斯果然在,金发梳得锃亮,正与一名日军大佐、一名汇丰襄理玩“二十一点”。他面前堆着筹码,也堆着一只黑羊皮公文包——钥匙挂在腰表链上,随他大笑一晃一晃。

我换上侍应生制服,托着洋酒盘靠近。小孔雀坐庄家对面,一袭酒红旗袍,乌发高挽,像一柄出鞘的剑。她面前筹码越堆越高,引得霍金斯侧目。趁她一把“ckjack”通吃,我俯身为洋大班添酒,燕子丝轻探,“咔”一声细不可闻,钥匙已滑进我袖口。霍金斯浑然不觉,举杯大笑,金牙反光像一把小匕首。

凌晨两点,船抵香港维多利亚港。洋员们上岸寻欢,我携钥匙、碎瓷,与小孔雀趁黑溜进汇丰港行旧楼。楼内冷气森森,档案库在地下三层,铁门双锁,外配转盘暗码。老鬼的“听胎骨”再显神通——我把铜管贴耳,手转暗码,“嗒嗒”声如蟹爪爬沙,不到片刻,锁簧松落。铁门开处,一排排铁柜像冷峻的墓碑,埋葬着半个中国的国魂。

按编号,我找到“m—c—17”柜,抽出厚牛皮纸袋,借手电光一看——正是“麦加利—华北—古瓷出口”原合同副本,附“北货十七件”照片、估价、分成比例,洋文、华文并列,落款有威廉·霍金斯与东京“樱井洋行”联署。更骇人者,合同附页列明:若中方追查,由“华北驻屯军”负责“护航”至塘沽出海——原来,所谓“更大的阎王”,不止洋行,还有日本军部!

我脊背生寒,却不敢耽搁,以碎瓷片调包原页,再将事先备好的“赝品”合同插回。铅盒合上,“咔哒”一声,像给阎王钉了第一颗钉。

刚出档案库,警报铃突然大作——霍金斯发现钥匙失踪,已带人赶回!楼道里脚步杂沓,手电光乱晃。我与小孔雀奔至后梯,却被两名印警堵住去路。她抬手“砰砰”两枪,掌心内最后一粒子弹打空,却赢得半息。我们翻窗跳出货棚,沿屋顶狂奔,脚下瓦片“哗啦”碎裂,像一路踏碎瓷片。远处,海湾的火烧云映得屋顶通红,仿佛十年前贝府那场火,追着我们烧到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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